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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12/20

生活中的美好 总是需要别人提醒

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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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1983,收录于《稍息:1981—1984年的中国》

距离意大利人安德烈·卡瓦祖蒂第一次来中国已经过去了四十年。从八十年代初走到哪儿都会围观的外国人,到成为两个“汉族”孩子的爸爸,安德烈·卡瓦祖蒂也早变成了朋友们口中的“老安”。

老安在中国不断转变着他的身份——从学生到商人,再到独立摄影师、纪录片导演,他是新裤子彭磊电影里卖烤串的“新疆人”,是作家王小波生前所留下的唯一一段影像资料的拍摄者,是一个只忠实于镜头的自由的记录者。

今年,62 岁的老安出版了他的第一本摄影集《稍息:1981—1984 年的中国》,将这些年来在中国所拍摄的上千张照片按照时间整理,精选出了八十年代初在 20 多个城市拍摄的 190 帧照片。这些照片带给我们的感受,正如陈丹青在序言里所说的:“人需要被他人,被异域提醒,老安提前用摄影扣留了永逝的八十年代。”

12 月 5 日,第七届单向街书店文学节“游戏的人·老安纪录片创作分享会”上,作家孔亚雷、中国美院年轻学者于默与老安一起,给大家带来了老安的三部纪录片:《库奈里斯在北京》《孩童》和《臆想仓库》背后的故事,并探讨了对于人生、对于艺术的理解。

同日举行的还有老安新书《稍息:1981—1984 年的中国》的发布活动。活动邀请到了作家桑格格、中国美术学院孙善春教授与老安一起穿行于中国的今日与昨天,穿行于中国与世界之间,寻找对于自我与他者新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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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戏的人·老安纪录片创作分享会

01

我们往往需要别人来提醒,

我们其实也充满了美好与艺术的东西

80 年代的时候,现在的老安还是个二十出头的留学生。仗着自己会说中文的优势,他拿着相机踏遍了中国的许多个城市。他既了解中国文化,又带着外来人的好奇目光。随着他的视线跳跃、起落,那些隐藏在平凡人日常生活中的诗意瞬间被捕捉起来。正如孔亚雷所说:“所有的乡下、我们的老家,都会有很多充满幽默感、充满生活气息的瞬间,而对那些居民来说,这完全无意识的。

我去浙江台州的临海,他们把鱼挂在铁丝钩上做鱼干,那很像他们完成的艺术作品。生活中充满了这种东西。我感触特别深的是,为什么我们往往需要别人来提醒我们,我们生活中其实也充满了美好与艺术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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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孔亚雷

如果我们长期只在这个封闭的系统里生活,我们是意识不到自己的美与艺术性的。这很正常,这也是为什么我们需要老安这样的纪录片,需要这样的艺术家来做这些东西。包括我会很喜欢看史景迁写的中国汉学的书。当你用一个西方人的眼光去看待我们的日常生活,看待中国的文化时,你会更深的感触到我们中国文化的这种动人之处。”

这样来自他者的、带有发掘性的目光仿佛是一种本能,带领老安找到文化错落间值得记忆和怀念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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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看自己拍摄的纪录片的老安

老安:我基本是之后才发现拍了那么多小孩。我本来什么都拍,有老人,也有中年人,最后我发现孩子那么多。因为那时马路上的孩子很多,我想拿这些素材做一点事,所以都是比较偶然的。

桑格格:我们中国的发展太快了,现在在街上已经很难找到像这样去玩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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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左至右依次为桑格格、老安、孙善春

老安:还有一个“特权”就是时差,中国和意大利的时差。我也没法量化是多少年的时差。比如意大利孩子,我小的时候也是在马路边玩,我们基本吃完午饭出去,谁也不知道你人在哪儿,吃晚饭的时间回家了。90 年代的中国是这样的,90 年代的意大利孩子已经不出来了,太危险了,外边全是汽车,孩子都待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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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1981,收录于《稍息:1981—1984 年的中国》

所以有这个时差,在中国我又找到了我小时候的感觉。而且我已经是大人了,可以拍了。所以这个时差也是一点,因为我已经知道这件事,而且我知道这件事会没,因为我们那边已经没了。哪怕是十年还是二十年、三十年,还是那个规律。

02

你越要让它承载,它就越狭小

没有特地的等待或是摆拍,老安的所有作品都是一种自然的记录。孩子往前走、单车骑过、小贩开始数钱……看向镜头就像是开启盲盒,摄影师自己也不知道作品将与什么有关。

然而恰好是这种“不经意”和“无意义”,让他的作品有了更大的解读空间。正如桑格格所总结的:“这很像诗,你越要让它承载,它就越狭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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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美院年轻学者于默

于默:我们老以为前边有一个什么意义领着你,你去追那个意义。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现在年纪慢慢大了,我就觉得做这件事的本身就是意义。前面哪有什么狗屁意义?一天到晚被别人忽悠,远方有多少意义,谁给你画了多大的蓝图,你要实现个什么……因为我是 70 后,从小接受这个教育。现在我的艺术工作,我觉得我做的事本身就是一个意义。我看老安的片有很强烈的这样的感觉。

老安:就跟写小说一样,会有很多的镜头和记忆在脑子里,得找一个“黏合剂”将这些东西放在一起,你找照片,一点一点地,将所有的想法排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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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格格与老安

于默:米兰·昆德写的一本书就叫《庆祝无意义》。

生活本身就没有主题,日常生活也往往并没有宏大的意义。但生活的美感,恰恰被这样一些“瞎拍”记录下来。

桑格格:于默老师说的一段话,我非常有感触。我们中国人,尤其是我们这一代 70 末 80 初,我们从小读一篇文章要有中心思想,做一件什么事情要有意义。中国人对于“建功立业”“长大成人”是有期许的。

所以,我们不舍得去拍这些内容,我们会觉得这是完全生活化的,太过于日常、琐碎、细小,好像没有重大的东西放在中间。既没有人,也没有我们家全部的家当,那为什么要去拍?所以我们错过了去记录我们自己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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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桑格格

老安:一个是觉得这些主题当不上主题,不够主题。另一方面,那时候中国的摄影不是特别发达,有这种相机的人不是很多,拍胶卷照片的成本很高,所以人家拍一张照片会再三考虑,不会像我们到处瞎拍。后来我的那种被称为“瞎拍”。

03

摄影恰恰是让人想不起来

摄影关乎记忆,但同时也关乎遗忘。那些不经意的尘世生活,被时间的长河逐渐淹没,只剩下被定格的一刻:

老安:我觉得摄影有一个优势,它可以冻结一个瞬间,前后的东西都消失了,包括你的记忆力好像删除了一样。把你的记忆寄托于这个照片,前面的东西都没了。

再一个现象,时间长了,你会忘记。这一次扫描出了一些我以前翻到的照片以外,很多照片觉得这是谁拍的,在哪儿,什么时候,我已经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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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美术学院孙善春教授

孙善春:摄影是一个很奇怪、很残忍的东西,按照我们学哲学的人来讲,摄影不是让你记住,而恰恰是记不起来。越想越糊涂,摄影的魅力就在这里。

老安:就像刚才说的照片与记忆的关系,一个是你忘记它,一个是它会提醒你你的记忆有多么不准确。我说的是一个比较长的时间范围,40 年或几十年,你明明记得一些东西。如果你问我那时候怎么着,我会跟你叙述得非常详细。后来突然冒出我拍的照片,什么都对不上,那是怎么回事?所以我们的记忆是特别有毛病,特别不正确的。而且就像一个 PS 一样,里面会记着很多东西,不是原来的记忆。

这是我的发现,我要是不拍照片就不会发现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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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1982,收录于《稍息:1981—1984年的中国》

图像以最直观、最纯粹的方式帮我们定格记忆,也提醒着我们被遗忘和被记忆篡改的过往。

那里有我们活过的一切,也有我们错过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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