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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2/26穿透现实迷雾 你如何描述2020
与思想者同行
在这个具有转折性的一年,人与人的距离被推远又拉近。我们愈发体会到,人文精神具有与科技等同的重量,度量社会不仅在于效率,亦在于人与人之间的温度。 为了持续激发人文思考的活力,单向空间与雷克萨斯联合推出一档全新的访谈栏目「与思想者同行」,我们将每月邀请两位嘉宾,围绕同一个社会议题,给出他们的观点与思考。 在这个充满不确定性的时代,虽然无法准确地预测未来将会如何,但我们仍然能够与这些思想者们同行,在宽阔的世界,面朝确切的方向。
2020 年,是一个被突发新闻、热点事件和层出不穷的变化所推动的一年,一个又一个引爆网络的关键词串联起来,造成了我们如坐过山车一般的生存体验。这些热词霸占了人们的屏幕,也浸入了日常生活最基本的自嘲与打趣的层面——少壮不努力,老大徒“凡学”;天下谁人不内卷,人人都是“打工人”。
如果让你用一个词总结自己的这一年,你会想到哪一个?
本期“与思想者同行”,我们筛选了一组在 2020 年里频频刷屏的热词,并邀请清华大学社会学副教授严飞和单读主编吴琦——用破解关键词的方式, “穿透”这复杂、激荡、发人深省的一年!
严飞教授 2020 年出版的新书《穿透:像社会学家一样思考》,在读者中反响强烈,也成为了由雷克萨斯首席赞助的,第六届单向街书店文学奖年度好书的入围作品之一。在书中,他使用经典的社会学理论直接碰撞具有当下性的社会话题。两位嘉宾沿着这本书的思考路径,继续深入追问,在这些热词的背后,我们到底经历了怎样的一年?它给我们留下了哪些值得咀嚼反思的一手经验?我们又如何去展望新的一年?
社会学为何变得如此重要?
从内卷到小镇做题家,从后浪到凡尔赛文学,从尾款人到打工人……人们刚从几个月居家生活里走出来,一下又被许多热词环绕,严飞的形容是,“就像领奖一样”。
出生于 1982 年的严飞,2000 年进入复旦大学社会学系,从此开始了自己的社会学学习与研究生涯。他经历过社会学的低谷,刚进入社会学系时曾担忧自己将来找不到工作,如今,他不仅从社会学中收获了许多,更察觉到社会学的起飞。
过去的 2020 年,一个明显的变化是人们对于社会学的需求在悄然增长。过去 40 年里,蓬勃的经济发展培养出一种单一的经济学思维,“人”被等同于原子般的理性人,只会追逐利益最大化。这并不能带来健康的社会心理,实际上也给人自己制造了许多难点和痛点。严飞说:“这时候就需要社会学家出来穿透社会表象,看到这些问题背后的结构性动因。”
社会学正处在黄金时代,社会学家面对这些议题,有大量空间去做实证研究,去记录时代和人的状况,并且能够帮助每一个普通人去理解、分析和共情。
怎么都成了“打工人”?
在今年所有的热词中,严飞觉得最击中他自己的是“打工人”。这个词和早年就曾被热议的“社畜”一词相似,都是具有自嘲性质的自我指代,既戏谑,也辛酸,且最具普遍性。
“打工”原本指外出务工的体力劳动者,如今却多被白领群体使用。严飞的描述是,打工人日复一日地重复做很多无谓的工作,为了成绩不断逼迫自己加班加点……在这个词语的背后,是整个时代格局的变迁。
“这就是项飙老师所说的‘悬浮时代’”,这个词原本来自社会学对中国乡村空心化和村民悬浮悬置的状态,现在变成了对一个时代的白描,严飞将之称为“加速时代”。“在这样一个加速时代,大家都不自觉地变成社畜、打工人。”而大多数时候,我们都是不自觉地被后面的人推着往前走,“就像早高峰时挤在西二旗的地铁站”。很多人不情愿地“被迫上车”,所以会不断地自我叩问:人生和工作的意义在哪里?
在严飞的研究中,此类现象早已被社会学经典理论讨论过,比如马克思所说的“异化”、韦伯所说的“理性铁笼”, 他们认为:现代人失去了心灵的依托,生活处于没有根的状态;专业化、非人格化的现代制度运作,使得人受困于“为赚钱而赚钱”的经济秩序;同时因为科层制的普遍化操控,人沦为组织机器中无生命的螺丝钉。这和我们今天的诸多感受不谋而合,也是许多现代病的起源和回声。
在1980年代,同样是在一个大转折的时代氛围里,有人写信给报社,引发了“人生的路应该怎么走”的全国大讨论。而今天的状况也很相似,甚至更为紧迫,吴琦认为,“打工人”的自嘲映照出大家内心深处的疲惫和无力感,很多人连提出问题、面对问题的时间和余力都失去了。
“内卷”难题,还有破解之路吗?
既然这是一个人人都在面对的状态,那么它是不是完全不可改变?吴琦很好奇,严飞如何在自己的工作和生活中,应对“打工人”的处境呢?
严飞谈起自己身为“青椒”(青年教师)的焦虑,一方面背负着职称评定的指标,另一方面又有追求自我进步的压力,需要在繁琐的事务中找到惊险的平衡。这种状态让他和吴琦同时想起今年最热的词“内卷”。
这个原本出自人类学的专业词汇,讲的是一种投入和产出不成比例的状态,如今扩展到形容一切无效的、过度的内部竞争。内卷似乎成了现代人生活中一个很难解开的死结。
但严飞回忆起一段不曾“内卷”的时光。由于此前并不喜欢自己的专业,所以他在大学前半段读了很多小说和艺术理论,泡在学校外面一间叫做“海德格尔”的咖啡厅,还参与话剧表演,出没在欧洲电影鉴赏小组里。“完全放任自流,但是没有进入内卷状态,做了很多自己喜欢的事,受到人文艺术的熏陶。”
或许从严飞的这段经历中,我们能够找到走出“内卷”的某种灵感和可能。在自己的课堂上,严飞也鼓励学生们多读闲书、杂书,接触人文历史类的书。在一门历史社会学的课上,他给学生布置作者去读小说。“把文学和理论结合在一起,去关照大时代之下个体、家族、村庄的命运变迁。”
这种对过去年代的回忆,并不仅仅是个人故事,也是对时代局面的回应。文化领域的工作,让他们能够接触到更多人,也理解更多的历史时期,寻找人生方向必然是一个漫长而迷茫的过程,如何把历史、他人这些看似外在的思想资源,引入此刻的生活,才是破除内卷谜题的思维路径。
系统困境之下,如何安顿自我?
不论是打工人还是内卷,其背后都是一种“系统性的困境”,这非我们凭借一己之力可以解决。
“系统”这个词进入大多数人的视野,是源于《外卖骑手,困在系统里》这篇2020年最被广为传阅的特稿。它向无数读者呈现了外卖骑手的困境,更让我们看到互联网社会中普遍的陷阱。
整个社会的加速状态施加在每个人身上的压力是不均匀的,严飞认为,个体、政府和市场三方力量结合在一起,将会是未来的出口。而对个人而言,我们应该找到系统中的裂缝,并且在缝隙中寻找到自我的定位。
社会学之父涂尔干曾说,社会秩序的基础是道德,而道德不仅仅只是一种内化出来的人的基本行为规范,而是建立在制度建设层面上的引导和规避,这样道德才会慢慢形成一种系统性的规训。严飞在书中也专门引述了涂尔干“有机团结”这个概念,在一个大的转型时代,所有的社会单元都必须参与到改变的进程,去设想一种更理想的社会安排。
不管是教书育人、出版书籍,还是力所能及地参与公共讨论,本质上都是一种“培育”,每一次微小的进步都同样具有力量。这些努力不仅能够缓解普遍的焦虑,还能在庞大的社会系统当中,切实地为我们守住一方自洽、自足的园地。
为什么要像社会学家一样思考?
2020 年留给我们许多热词和难题,恐怕没有人能够给出绝对的解决方案,包括社会学家在内。但社会科学的分析方式从来都是:不给出固定、明确的标准答案,而是在面对同一个社会事件时,试图给出不同的解释框架和范式,从而丰富人们对现实的认知、对未来的设计。所谓“社会学的想象力”,正是这样一种认识论的跃起。
严飞一直认为,每个人都可以像社会学家那样去思考。一方面,它可以培养我们反身性的思维,学会把自己设身处地地放在一个具体的情境当中,去思考社会问题以及他人的处境;另一方面,社会学能带领我们穿透日常,发现这些息息相关的小事情背后社会结构性的发展脉络,借此发掘人作为人最底色的悲悯和仁爱。
“不论是何种思考方式,最终的落脚点还是处在大时代当中的人,这是一个共识,是我们工作的共同起点。”严飞提到。而在吴琦看来,此刻我们需要做的,就是把自己手边善良的工作持之以恒继续做下去。作为在各自领域的中坚力量,他们都深信是很多微小的尝试打开了自己原本局限的视野,也创造了独特的实践。
当代漫画家、艺术家赵鹏作品《静谧》
这次的深度谈话,也为雷克萨斯与单向空间联合推出的“与思想者同行”这个栏目在2020年画上了一个温暖的句点。我们希望通过与更多思想闪光的人们对话,提炼出这个时代的精神价值,在时代的巨浪中穿透出微小而温暖的光芒。而这些光终将聚集在一起,光而不耀,聚力重生,照亮一个社会的前路。
最后,严飞还特别向我们推荐了他最爱的一本书——齐邦媛的《巨流河》。作家齐邦媛在书中写到,她昔日的学生离开教室、投入现实的人生之后,可能突然在某一天恍然有所得,还能记起课堂上的一些句子,一些思想,“似在不同的落叶林中听到的声音”。这些声音就是每个人心中产生的轻微的涟漪和回响,伴随着这种回响,我们也将逐步找到未来生活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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