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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3/22诗歌是黑暗永恒的敌人
亚当·扎加耶夫斯基
波兰著名诗人亚当·扎加耶夫斯基的简体中文版诗集《无形之手》《永恒的敌人》最近由“一頁folio”出版了。两本诗集小巧、轻盈，蓝紫色的封面，温柔、梦幻，就像扎加耶夫斯基的诗给人的感觉。他的诗歌不似东欧文学常给人的感觉——肮脏、暴烈、残酷，从自然风光到人间琐事，他都用诗歌守住了美感。他的诗中也有低落、沉郁的情绪，但这些不是他的情绪终点，在经历颓唐后，他仍为理想所引领，相信诗歌追随的光亮，他澄澈、坚定而开阔。
星
Star
多年后我回到这里，
灰暗而美丽的城市，
不变的城
埋在昔日的水域。
我不再是哲学、诗
与好奇的学生，
我不再是写下太多
诗行的年轻诗人，
踯躅于狭窄的街巷
和幻象的迷宫。
时钟和阴影的君王
用他的手触及了我的额，
但我依然为一颗
星的光亮所引领，
唯有光亮
能够解开我或拯救我。
车里的音乐
Music in the Car
在家或车里
甚至在散步途中
和你一起听过的音乐
并不总是如钢琴调音师所希望的
那般清新——
有时它杂糅了
惶恐和痛苦的声音，
于是那音乐
不仅仅是音乐，
它是我们的生
以及我们的死。
奥斯维辛的燕子
The Swallows of Auschwitz
在营房的阒寂里，
在夏日的星期天的无声里，
燕子刺耳地尖叫。
是否这就是
人类的话语所剩下的一切?
奥斯维辛
斯托拉尔斯卡街
Stolarska Street
美国领事馆附近一小群人
如水中的海蜇微微荡漾。
一个年轻的多明我会修士大步走过人行道，
路人虔敬地让开。
我又回到家了，沉默如佛教徒。
我细数幸福和烦躁的日子，
疯狂似的寻找你的日子，
却不过找到一个隐喻，一个意象，
阅读传道书和圣诗作者的日子。
我记得石楠花扑鼻的香味，
海边树林里树汁的气息，
普罗旺斯白色小教堂里的黑，
那里唯有一支蜡烛吐着光辉。
我记得希腊的小巧的橄榄果，
威斯特法伦闪烁的铁路，
跟我母亲道别的漫长的旅途
——飞机上他们放映一部喜剧，
所有人都放声大笑。
我回到这出产甜糕点
与苦巧克力的城市，还有动人的葬礼
(一粒希望曾埋藏在这里)，
拘泥刻板的记忆之城——
焦虑驱动着流浪者，
转动着自行车的轮子、磨坊和时钟
焦虑不会离开我，它仍然隐藏在
我的心里，如饥饿的逃亡者
隐藏在一辆被抛弃的马戏团马车里。
家谱
Genealogy
我永远不会懂得
那些过时的人物，
——和我们一样
却又完全不同。
我的想象致力于解开
他们存在的秘密，
等不及记忆的
秘密档案开放。
我看见他们在狭窄的教室里，
在哈布斯堡不悦的帝国
外省小镇里。
白杨歇斯底里
在窗外抽动，
当雨和雪口授着
它们的正字法。
他们无助地攥住一截
无用的粉笔，在拳心里，
在沾染黑墨水的手指里。
他们向吵闹、饥饿的孩子
艰难地揭示世界的神秘，
孩子们却只顾成长和尖叫。
我做校长的先祖们努力
平息了一片汹涌的海洋，
正如那从波浪上
站起的疯狂艺术家
紧紧抓住他虚弱的指挥棒。
我想象他们筋疲力尽的
空虚，空洞的时刻，
透过它们我窥见
先祖们生命的核心。
而我想到在我
也从事教职时，
他们注视着我，
修改我的抱怨，
纠正我的错误，
以逝者那平静的确信。
亚当·扎加耶夫斯基
彩虹
Rainbow
我回到长街，它的街道带有古老
污物的黑色光环——回到卡梅里卡，
街上的醉鬼在酒后的谵妄中
沮丧地等待着世界末日
仿佛安提阿的隐士，在这里
有轨电车长久地震动，
回到我的青春时期，它不愿
等待而离去，从长时间的禁食
和严格的守夜规定中消失，我回到
黑色的街巷和旧书店，
回到隐藏起情感和背叛的
种种计谋，回到懒散，
书本，厌烦，遗忘，茶水，
死亡，死亡带走了那么多
却不送一人回来，
回到卡齐米日，空空的街区，
甚至悲悼也是缺席的，
回到满是雨水、耗子、垃圾的城市，
回到童年，它像一个
水坑，坑里的汽油闪烁如彩虹，它蒸发掉了，
回到大学，大学仍然笨拙地
试着引诱又一代淳朴的青年，
回到一个连它的城墙
也出售的城市，因为它很早
就售出了它的忠诚和荣誉，回到
一个我不忠实地爱过的城市
而我什么也不能给与
除了我忘却和记得的一切
除了一首诗，除了生命。
朋友们
Friends
我的朋友们等着我，
嘲讽、悲哀地微笑着。
我们原想建造的
透明的宫殿在哪儿——
他们的嘴唇说，
他们老去的嘴唇。
不要担心，朋友们，
那些华丽的风筝
仍然翱翔在秋日的天空，
仍然会带着我们
到收获开始的地方，
到明亮的日子——
那里疤痕累累的眼睛
睁开。
西西里
Sicily
你领我穿过开阔的草地，
三角形的公园，那是西西里
为这不识大海的小城所开辟
你领我到冰冷之吻的
锡拉库萨，而我们穿越了
无尽的草的海洋
仿佛良知清白的征服者
(因为我们仅消灭我们自己)，
傍晚时分，在巨大的苍穹下，
在耀眼的星光下，
天空公正地展开
在一切所剩之物
和慵懒的记忆之河上。
西西里
静物画
Describing Paintings
给丹尼尔·斯特恩
我们常常只看到一些细节——
来自十七世纪的葡萄，
依然新鲜、闪亮，
也许是一只精致的象牙餐叉，
或者一副十字木，几滴血
和已经干涸的巨大的痛苦。
抛光的镶木地板嘎吱作响。
我们置身于一个奇异的小城——
几乎总是在一个奇异的小城。
某处站立着一个看守，打着哈欠。
白蜡树枝在窗外摇晃。
这是引人入胜的
静物画。
学者们为它奉献一部部大书。
而我们活着，
满怀记忆和思想、
爱，有时是悔恨，
我们不时怀抱某种特殊的骄傲
因为未来在我们体内叫喊，
它的喧声使我们具有人的秉性。
诗歌寻求着光芒
Poetry Searches for Radiance
诗歌寻求着光芒，
诗歌是崇高的道路
带我们到最远的地方。
我们寻找光芒，在灰暗的时刻
在正午，在拂晓的烟囱，
甚至在巴士上，在十一月，
当年老的修士在我们身边点头。
一家中餐馆的招待员突然落泪
但没人知道原因。
谁知道，也许是一次探求，
像在海边的时刻，
当一艘捕鱼船出现在水平线
突然停住，长时间地一动不动。
还有深深的欢乐时刻
和无数焦虑的时刻。
让我想想，我请求。
让我坚持，我说。
夜间一阵冷雨落下。
在我城市的大街小巷
安静的黑暗很是卖力。
诗歌寻求着光芒。
扎加耶夫斯基诗集《无形之手》《永恒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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