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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6/23

年轻人,香港,我的家

单读访谈

年轻人,香港,我的家

撰文 / 采访:沈律君

今天,当我们说起香港的模样,大部分人的印象还停留在黄金时期的香港影视歌舞作品中。水泥森林,维港夜色,天星小巴,旺角卡门。那是我们记忆中的它。但这些年,香港在我们眼中愈发模糊甚至迟滞。于是,我们停止继续认识它,在心中只保留它旧日的外表或者干脆给它贴上今日的标签。

然而,作为特区、金融中心和曾经整个华语世界的流行文化中心,香港又是如此不同。拒绝看到香港的特别之处,或者只用经济政治指标来衡量它,都终将形成一种傲慢的无知,或者导致选择性的盲视。

我们需要了解真正生活在香港的香港人。所以这次,我们和三个香港的年轻人聊了聊。阿成是高中移民到香港的,晞华在内地接受大学教育又回到香港工作,阿均的父母辈从厦门移民来香港,他在香港出生长大。这三个拥有不同人生经历、教育和职业背景的年轻人,在他们的讲述中,香港,呈现出互有重合,又不尽相同的三种面向。

同样的一座城市,阿成看到的是包容和保守并存;晞华看到的,是它思想的先进与制度的滞后;阿均看到的是青年人被误解与本土文化的消失。与此同时,他们每个人和这座城市的关系也都不一样。无论是将自己视为尊重规则的参与者,或是寻找同行人的变革者,他们对自己家园的爱和期望,从未减损。

今天的文章,通过同题提问,我们得以看到他们不同的回答,进而,或许能看到一个多元、复杂的今日香港。


1.说说你自己?

阿成:

我是 08 年来香港的,那个时候,我刚在广东佛山的一所高中读到高一。我老爸在香港工作,后来我们就都过去了。从 08 年到现在,来香港已经 11 年。我自己代入了香港人的角色,可能在细眉细眼上,始终还是有一些分别。在大陆 18 年,香港 11 年,差不多一半一半。现在回佛山次数很少了,我家里人都在香港,也就是每年清明节的时候回去一下。

晞华:

我在香港出生长大,从小学一直读到高中毕业,然后才去了内地读本科。我们小学因为是爱国学校,所以回归以后就立马开始给我们安排普通话课。后来中学的时候,我父亲觉得我需要回到内地,生活一段时间,看一看国家的发展,我也觉得自己可以认真的去感受一下到底现在我们国家是怎么样的。所以就考了中山大学港澳台独立招生考试。

阿均:

我是香港出生,香港长大。我爸爸是中学的时候从福建厦门过来的,后来把我妈妈也接了过来,所以我平时是说广东话,在家里也会说闽南话。我家在香港土瓜湾。从小到大,我都住在这里,一开始是租房子,后来是买了房子, 但一直是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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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你的家是什么样?

阿成:

我们住在观塘的公屋,租金很便宜,一个月也就是一两千。我们家的房子,住四个人,差不多三十多平,相比劏房还是好多了。除了我们一家三口,我奶奶也在香港,她有生果金。生果金是只要老人到一定年纪之后,政府就会给钱,一个月有个一两千。说到这个,其实香港的社会福利是比较好的。看医生,门诊价格都很便宜,八十一百就可以看病了。我住的地方上班也很近,走路半个小时。

阿均:

土瓜湾这个地方,我问香港本地人,他们都会说,很熟,很熟,但是其实大家都不知道它确切是在哪里。它的位置其实挺尴尬的,比较多人知道的是红磡和九龙城,它在两者中间。土瓜湾还临近启德机场,它是赤腊角机场启用前的旧机场。所以附近的楼都建得比较低,只有四五层,像是比较出名的“十三街”,现在还保留着。 

以后有机会,我自己也会愿意继续住这里,这里会有自己的人情味。像是油尖旺(油麻地、尖沙咀、旺角)这些地方,基本上都是一些连锁店,商业街,人人都是销售,不会有特别的感受。你吃的东西,去的地方,也都是大快活、大家乐、美心这些。在这些地方,你不会有那种很深的怜护感。但是在土瓜湾,有卖鸡蛋仔、格仔饼的这种特色小店,这里大家互相认识,人们都是看着你长大的,见到你也会问几句,比如现在毕业了吗?这个就是连锁店给不了我的东西。

大概 2010 年左右,红磡区有一栋楼自己塌了。香港很少有楼房坍塌的事件,这栋楼是当时装修的时候塌的,而且楼龄也很高。从那以后,我们那里因为是旧区,有很多五六十年楼龄的楼就开始重建,所以近年变化很大,多了很多“插针楼”。重建不能是全部推倒,肯定是分开建。在很多三四层楼的中间,突然就有一幢几十层的高楼。我管这个叫插针楼。加上土瓜湾在建地铁站,可能这一两年会建成,所以很多小店已经没了。像是我从小吃到大的“格仔饼”店,已经关门了。这些我很担心但是也阻止不了。修地铁楼价就变高,楼价高,小铺子就扛不住,这个没法怪任何人。

另外我比较喜欢去的是启德机场改建的邮轮码头,码头附近有个公园。那里没什么邮轮,人比较少,也只有公园有人去。这个公园很有特色。它是一个宠物共享公园。大家会带猫猫狗狗过去,我觉得这个挺重要,因为香港很多公园不让宠物进入。可能因为启德机场那里不靠近住宅区,所以它不是那种你可以“落街放狗”的地方,因为不方便去,需要一定的交通距离。这些因素会让那里很干净。去的人,都是专程去的,有准备,他们会把东西处理好。我会去这样的地方坐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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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启德机场看到的香港

3.求学过程中,有过哪些选择?

阿成:

从内地来来香港以后,我先是在一个中文中学读,后来换了一间,读了英文学校。为了读英文学校,还往后退了两年。我读的是香港中学改制前的最后一届。就是“中五”要有一次考试,等于是高二。考过以后,才能再读两年,那两年是准备考大学的。然后大一再考一次,考到才能正式上大学。所以大学其实是读三年,这个是英国的制度,我这一届之后就改了,现在和大陆一样了。

不像内地考大学容易,香港上大学很难。因为英语不好,当时没考上大学,读完“中七”,读了 High Diploma,也就是高级文凭,又读了两年。这是一个介乎大学和高中之间的文凭,是特首搞出来的,我觉得像是抢钱一样,两年一共要十一万学费。

但是拿到 High Diploma,工作了以后,我觉得还是要有一个大学学位才有“着数”,所以读了香港理工大学的“Part-time”,晚上上学,白天上班,有点像内地的在职学习。目前“Part-time”我刚读完,毕业礼还没开始,我还在想要不要去。 

现在看来,整个求学过程,英文真的很重要。你不能说中文学校的人一定差,英文学校的一定好,但是你在英文学校认识的朋友,一般是会更上层、精英一点。他们出来工作,也都更有优势,因为他们英文无论怎样都会好一点。在香港社会,英文好本身就已经是一个很好的技能了。像是饭店服务员,如果你会英文,那就能去一间更贵的餐厅,收入可能一百多一个小时,但你不会的话就只能去一般般的餐厅,一小时三四十,五六十。

晞华:

09 年的时候,我到中山大学读国际政治。最大的感受就是条件没那么艰苦,肯定比在香港读大学条件要差,但要比我以前想象的好一点,虽然还是有一些(学校附近)脏乱差的地方我不太喜欢去。整个校园的学习风气也还是蛮不错。大家都是来自五湖四海的一些比较优秀的青年,就算是有时候是傻 X 了一点,但是想法志向上都是顶尖的。同时,大家也会单纯一点。一来是没那么功利,二来是没那么黄。香港的“迎新”,大学刚开始,一上来就是黄色笑话,黄色游戏,有多意淫就有多意淫。但本科的时候,我们没有那么疯,我们疯是另外一种,是大家真的很享受互相陪伴,这种快乐比香港的大学要单纯一点。另一方面,香港的学校可能就更加着重启发性,让我们思考,让我们自己去想的地方会多很多,但是内地的学习,更多是我说你听。

大学毕业以后,我回到香港,在香港中文大学读了社会工作的研究生。因为我很想服务社会,这是我从小的愿望。我老爸他也是做类似的工作,但是他不是一个社工,他是一个工会的服务处主任,他的工作也是帮一些工会的工友排难解忧。你想一下,从小看着父亲做的事情让身边那么多人都很开心的时候,自己会很仰慕这种工作。

阿均:

从幼儿园到中学,我都在土瓜湾读书。我读的中学身边人很少能上大学。而且香港的中学分中文、英文和更高级的国际学校。通常英文学校的等级会高于中文学校。在中英文下,还有一个细分就是有没有宗教成分。很巧,我读的天主教小学和中文的基督教中学,但我自己没有宗教信仰。

香港的考试挺难,直接上大学有一定的难度。有些人会去读 High Diploma,高级文凭,或者副学士,然后才进大学。还有些朋友读 FoundationDiploma,基础文凭。如果拿不到五科及格(中、英、数、通识、选修),就可以读一个基础文凭来弥补中学文凭的缺失。读完这个基础文凭,有些人会去做技术性行业,像是工程类的技工。

特别多人愿意报的就是飞机维修。香港的航空业比较蓬勃,所以用工需求也大,是铁饭碗,只要有工开,你有技术,就不会饿。当然,其实香港最老土的那句就是,“万般不如读书好,唯有金融价更高”,也就是去卖保险,卖房子。但是我的学校大家没有大多感觉,因为风气不一样,大家不是只专注学习,没有太多考虑。

后来考到了香港科技大学。我是读物理的,在香港读物理的人很少。因为它是科学,科学就不挣钱。不像学工程,是铁饭碗。但是读物理,出来拿本科证,没什么用。唯一有机会用到物理的,是跟计算机编程相关。通常很尴尬的是,大家知道你读物理,就会问你,你是想当老师吗?因为他想不到除了当老师还能做什么。但因为我当时根本没想过能读大学,它像一个奖励一样,所以我想读一个我喜欢的,就选了物理。

能进入比较好的大学,大家成绩肯定都不错,然而分别也很大。大学的同学和我之前在中学认识的人很不一样。我们在中学都是嘻嘻哈哈玩,最多打打篮球。但你会发现很多大学同学是从小学古典乐的。通常能进入好中学,都要有乐器傍身,没有的话,上大学的可能性很小。这几年,已经发展到从幼稚园升小学已经要有乐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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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毕业以后,你在做什么?

阿成:

我学的是 Electrical Enginering,机电工程。毕业做了几个月的兼职,然后找到了这份工作。我们公司做电子设备工程,现在主要做的是停车场出入口的电子辨识设备,也会做机场箱包检查的x射线机。我的岗位是工程师,但其实什么都做,送货、订货、设计、画图,还要去盯安装,得教别人怎么装。这是一间小公司,各个步骤都得跟一下,样样都做点,但不是专才。

晞华:

毕业了以后我在一个服务香港少数族裔的机构里工作了一年,离开以后,没有找到我理想的社工工作。我想做青少年和少年发展方向,当时找不到,而我又是“非这个我不做”的态度。结果搞了 4 个多月都没找到新工作,老本都快要吃光了。一个长辈过来跟我说,你要不要先跟我干一阵子保险,找到了你的工作再走。我就干上保险了。

我不会说我不喜欢做保险,但是做保险让我看透了一些东西。金融是一个非常纸醉金迷的行业,你干得好自然是人中龙凤,你干不好就是人中渣渣。我认识有一个跟我同年纪,干保险,年薪 2400 万。你觉得不励志吗?你觉得我不想赚那么多钱吗?我当然也希望跟他一样,但那样的人也是万中无一的。

这也是保险业有很多人趋之若鹜的原因,其实说到底就是走资,资产出逃。内地一些富人他想要把钱挪走,不是洗钱,是想把他们的钱移出国外,但是美元限购。如果他们想要买美元或者是把钱变成美元,他最好的做法就是买香港保险。因为香港保险是用美元结算,过几年了他要再拿钱,直接就拿美元了。

我做第一年还好,第二年我的心态出现了问题。我开始很多事情都往钱看。我认识一个新的人,第一个反应是我能不能在他身上做到生意,职业反应。当我发现这种心态的时候,我就告诉我自己,不能再做下去了。没有纯粹的友谊,全部变成钱,金钱交易,我不喜欢这种感觉。那时有社工系的同学搞了一个“旧生聚会”。毕业已经快三四年,大家都在聊自己社工的个案,我坐在那边不知道说啥,但心里觉得我不想做保险,我想作回社会工作。我想站在前线,服务人群。所以我就去跟我老爸说(当时我答应他不做满三年不换工作的),我不管,我决定回去做社工。后来刚好有个教授找上我,说有间小学在招社工,驻校的。他知道我很想做驻校的工作。就这样,我去了现在这个小学。换工作以后,我妈说我整个精神气貌都不一样了。他觉得我做保险那几年总有点痞里痞气的,但做回社工以后,整个人神采飞扬。

我在学校里做的是学生辅导工作。不是内地那种学生辅导员,真的是学生的情绪问题、生活问题、学习表现问题,针对这些我真的要去跟他交流辅导,然后要写报告的那种。比如说我有一天发现我的学生就站在学校门口不愿意进去,我问他,他说他害羞,我说你怎么害羞,你又不是第一天上学。你都小学六年级了,害羞什么?他说就是怕被同学看见。怕被同学看见什么?他不想说,我仔细一看,怎么大腿全部都是衣架的印子,然后拉起他的衣服才发现全部淤青了。原来是被妈妈打了,打成那个样子,对吧?作为学校社工,我的工作就是第一时间报警保护学生。

阿均:

我毕业以后继续在香港科技大学做教学助理,香港的大学课程分成 Lecture(讲座)和 Tutorial(辅导课)两部分。前者是教授教的,后者是 IA(Instructional assistant,教学助理)和 TA(Teachingassistant,助教)教的。主要是希望教授可以专注于自己的研究,所以才会专门请我们这样的人全职来做,让他们少一些负担。

我是 IA,有教学的工作,还有一些行政的事务。对我而言,相当于读完四年,把自己学的东西再讲一次。课上有人不明白,你就回答他,其实也是授课的一部分,只是模式不一样,Lecture 是一百多人一起上,教授一个人在讲,大家也比较怕,不会跟他说话,都是下课才会说。但是 Tutorial 通常是二三十人上课,大家就会和助教多一些联系,也敢问更多的问题,多和你 Email 或者下课交流。

5.怎么看你所在的行业/专业?

阿成:

有和没有专业资质会差很远。像工程师,大家都做差不多的工作,但有证和没有证,就是五万和三万的区别。同类的,政府员工价钱也会高。他们扫地的一个月也是一万六七起跳,外面只有八九千。有钱人可以收房租,一个月一万多,再打一份工,就高过你很多。

我们这行最低层的学徒,现在大概是一万二三的工资。有经验的话,会有两万多,在工地上还要再多一些,这种按天算,日薪很高,两千多日薪的也有,但这种就做不够一个月。所以整个香港平均大概一万八左右。其实洗碗的人工也很高,但是太辛苦没人肯做。

晞华:

关心学生的几乎一切,确保学生健康成长,这是我现在的工作内容。我觉得这个工作非常有意义。香港会很强调社工是一个正义的理念,我们是做的工作是神圣的,是怎么去把人的真善美跟潜能发掘出来,我们要守护社会的正义和公益,我们是社会最后一条道德防线。像这样的话,我在某种程度上是认同的,但是在特殊的社会环境中,我会觉得总是这样说好像有点太刻意。因为社工本来其中一个工作就是促进社会发展,我们是一个非常多功能的行业。当时游行的时候我就选择了去现场去感受一下气氛,去体验那里到底是怎么样一个场景。

在游行中,我的同行,有些比较热血的,他们可能会在前线进行心理辅导,或者是作为警察跟游行者之间缓冲的人,我们叫调解社工,负责让双方冷静下来,不要出现挑衅行为。

阿均:

我同学毕业,有些回去教 STEM(全方位教育),它是一个教育模式。有些做补习,有些在做大数据,还有些“转洗底”读金融的 Master(硕士)。但研究生里面香港人的比例非常小,基本都是外国人和内地人。香港人觉得没有用,特别像是物理的研究生,更加没用。

另一方面,香港的科学研究所很少。很多人毕业以后,会去到内地做科研,或者内地也有在香港注资科学城。这个方面香港是不会有人投资的,因为对香港人来说,它挣不到钱。香港很多(土地)成本都很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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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以后的打算?

阿成:

我在这个公司做了五年了。总体而言,工作比较忙,我们经常会 OT,也就是“overtime”,超时工作。如果以后要跳槽的话,还是想做一个真正的 Engineer,工程师。电力系统方向,去做专门的设计工作。现在的工作中间牵涉的东西太多了,但没有一个方面是有深入的,样样都是皮毛。这样做下去的话,我计划四十岁买房吧。现在香港的房价是四五百万。就算是政府的福利房,居屋,只用付百分之六十,也得二百多万。算一算,怎么也得七八年。我希望是三十五岁之前,但我觉得可能要四十岁。

晞华:

社工的职业让我重新开始了政治工作,重新做起社会服务、社区服务。在这方面,我自己的角色有点不一样。我是爱国爱港建制派,但我们要尝试比较进步或者是比较新派的方式。包括和反对派、和更多人更宽阔、更广泛的合作,只要是对香港有益,为什么不做?你不应该用立场来决定你的选择对吧?所以今年我们刚刚成立了“政思青年”的组织。

我是比较有政治经验的。在大三那年,我去帮了当时的立法会主席曾钰成做选举,这两年也一直都在参与地区政治工作或者是青年工作之类的事情。现在我们还在筹备第一次政策调研,一步一步真的落实去做,我还专程去找人牵线,希望能够重新约到曾钰成主席,向他取经,因为他是算是香港唯一一个能够建立起建制派跟反对派沟通桥梁的政治人物,某个角度来讲是我的政治偶像。我觉得我真的要走这条道路,传统的建制派是做不了的,我们必须要开创新的,所以才搞这个社团。

我们希望做一个关于年轻人想法的调研,抛去大家的政治诉求,落实到实在问题上。提出一些倡议意见,看有些什么是可以改善的。到我们推出第一个调研结果的时候,说不能够拉到赞助,这是我们希望的,有钱了我们就能继续往下走。目前而言,政治工作只是我副业。如果有钱的话,我会去全职做这个事情。

阿均:

之后的话,我准备继续读物理学的 PHD(博士学位),继续在这方面的研究上发展,但不一定是去教书。

7.你眼中香港什么样?

阿成:

香港人注重健康。当然其实正是因为他们不健康。茶餐厅那些东西还是比较肥腻的。他们喜欢扒餐,都是肉,“食肉兽”,很有少餐厅提供菜。香港人喜欢旅行,特别喜欢去台湾,去东南亚,或者日本。特别是比较本土的香港人,他们比较富裕,会经常去日本,就像回老家一样平常。还有文化,他们喜欢日本人的礼貌、整洁,路上没有垃圾。相比而言,去深圳的香港人反而没那么多。年轻一点的,或者不是那么“纯正”的香港人会更多去深圳。在香港生活久了,他们觉得深圳乱,这个我自己也有感触。在内地,人也会更提防一些。在香港,以前街坊四邻也不太关门,现在已经没有了,但是香港在街上正常是不用担心安全问题的,无论晚上多晚都好。

香港会比较包容。在内地,很多地方都会有歧视,像在佛山读书的时候,我们很喜欢管北方人叫“捞仔”,但是这里很少。我的同学对我也没有歧视,不会叫我“蝗虫”什么的。现在越来越多内地人成了香港人,所以大家对上面下来的人,态度不会很差。

包容还体现在,香港有各国的美食,什么国家的食物都可以在这里生存。为什么呢?是因为城市容纳了很多不同国籍的人,大家也会欣赏不同国家的菜。

还有就是居住的人群,像是菲佣,在香港有一个很大的市场。为什么香港会持续吸引他们过来?当然经济是很大一方面因素。还有就是大家对他们的态度其实不差,不会让他们很难过。如果人人都歧视他们,互相对立,他们早就走了。

香港有很多“支援中心”(通常是政府做的)也会对这些不同国籍的人提供很多服务。比如,对新来港(刚刚移民香港的人),这些支援中心会给你提供很多免费课程,帮你学广东话,帮你学技能,让你更容易在香港生存,帮你交朋友种种。只要你是新来的,它都支援你,让你更好适应香港社会。这个包容性肯定是高的。

包容是一方面,但在涉及到自己利益的时候,香港人会特别积极地投诉。所以也别把他们想得那么无私。香港社会铸就出来的人,会短视一些。因为香港发展要么靠服务业,要么就是金融。所以很多东西,大家都会看短期利益。可能现在的年轻人,会慢慢看得长一点。

晞华:

我会这么说,香港是一个很多元的城市,这种多元的程度在于你不会听到一致的声音,在于你会碰见很多在追求自己梦想的人,有些可能已经倒在路上,但是大家会一直在追求。他们可以为自己相信的事情变得非常固执,是一群择善固执的人,虽然他们的善在很多人眼中是一种圣母的善。

香港是一个非常先进的城市。先进的意义不在于它的科技,也不在于它的经济,而是在于它的思想。香港人觉得自己的思想是先进的,但是大家都不想改变,都只有一张嘴,这是个弊端。我觉得我们社工的价值观其实在香港社会有一个很深的影响,就是在于我们相信所有人都有他们可以发挥的潜能,所有人都值得被尊重,就是所谓的普世价值。大家很希望能够拥有一座理想的城市,一个理想的世界,我觉得这一点是可敬的。但是太着重于思想上的事情,很多时候就缺乏去做很实际事情的能力。

因为环境不同,教育不同,香港的年轻人在书本上学到的世界跟中年人他们所接触到的世界不一样。现在其实不单是香港,全球都正在走一个民主化的社会主义路线,香港也在这一浪潮中。他们追求的东西实际上跟欧洲的青年,跟美国的青年一样,是要求社会主义化,更平等,贫富要差距要越来越小,富商需要受到打击,基层需要得到保护和帮助,要求一个更平等更正义的社会。

美国的伯尼·桑德斯就是一个很有名的社会主义者,而他准备要参选总统。很多年轻人支持他,因为他第一句就是“Free university for all”,所有人免费读大学;还有就是,所有人都要有支付得起的医疗保障;富商必须要多缴税,少数弱势的人必须要得到关照。这不是社会主义吗?虽然只是初阶社会主义而已。所以我说香港是一个思想上更先进的城市。

阿均:

香港肯定没有深圳“潮流”。同样的 ZARA,香港的店里大都是纯色的衣服,但是深圳的店里都是五颜六色的。香港人,大家都不太想突出,想低调。我们教书的时候,凭借衣着判断,就很容易区分香港和内地的学生。可能是和经济发展有关系,内地很想时时刻刻冲向潮流的尖端,香港也会有那样的时代,当时全世界都学刘德华。

像内地一样,以前香港也有一个快速发展的大变化,但是每一个变化之后,其实都会有一个冷却期,社会不会一直都在剧变。内地现在是在快速变迁的那一段,但香港已经过了那段,到了中间段,它不会一下子变到发达国家那种优哉游哉的生活。这个需要很长时间,现在香港还停留在单纯的经济发达阶段。大家都想在这里挣钱,不像是一些发达国家,大家也不用着急读书挣钱,每天就可以喝喝咖啡,悠闲地过日子。这个改变我觉得很难做到,而且是不明显的。城市化的改变最明显,因为建筑外观发生了变化,最后变成城市森林。但到下一步,其实不是靠挣钱,而是政策上的改变,税收、福利的改变。需要高福利、高税收。人们之所以可以退休之后无忧无虑,是因为工作的时候交了足够高的税和存了足够多的钱。但香港是,让你多交一块钱,你都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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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什么是香港的问题?

阿成:

香港会比较保守。我回内地,会感到一种不同的活力,感觉特别是科技方面,内地一直是进步的状态。香港就不行,像支付宝这种电子支付很难推进。大家什么东西都要讨论,最后就倾向中庸,不做不错,小做小错,最后就不做了。我们做工程也是,很多政府的项目,你感觉他们要的是十几年前的东西,你让我找回十几年前的技术,我也很难做。

内地就不会有这个问题,很多东西可能是规管上没有很细,有很多漏洞,不完善,但刚好也给了大家机会去发展它,然后政府才开始出台精细的规定。但是香港很多东西一开始就规定死了,哪种交易只能用什么模式,资料不能向哪些地方公开。预先已经有了很多法例,你再想用电子交易,就会发现行不通。要打通这些那些的层面就要费很多时间,大家就会衡量,是否值得这么做。

这种活力上的不同人你可以感觉到,内地就像一个百无禁忌的年轻同伴,而香港不能说是老年,但是是一个成熟的存在,会求稳。很多东西不是不接受,而是要慎重再三。所以香港的创新不多,最重要的就是实用。香港需要活跃,但会比较慢,因为其实没钱做科研。科研不是一两年有成效的,但香港人想一两年回本。他们更喜欢投机,大部分人都想的是短时间挣一笔就走。你让他们发展长期的科技,研发一套数据服务,搞云端交易、革新交易方式,一来没人,二来也没有需要,以前旧的那套也非常完善了。

晞华:

香港的整个城市管理、官员体系简直一塌糊涂。香港的政治体系都是殖民政府时期留下来的一套,只是在上面修修补补而已。英国的体系先进,但是英国的殖民政府体系不先进,他们殖民的目的不是为了要统治那个地方,而是在那个地方掠夺资源,所以他们的整个政治制度设计风格不是在于说我要怎么管制这个地方,而是我能不管就不管,能不动就不动。If work,why fix it?今天它能够运作的话,我为什么要动它?

走到今天,这个机器就出问题了。以前是港督的统治,觉得有用的事情他就做,说不定对香港有好处,说不定对香港有坏处,反正英女王授衣,反正香港人追究不了,港督位置“稳如老狗”。

但是现在是“港人治港”了。然而只要是港英政府体系出来的(官员),他们的心态都还没变过,依然是能不动就不动,能不改就不改,萧规曹随,对不对?但你要“港人治港”你就得治,是吧?你有病你不去治,你怕会改变?曾荫权说不建房,设下了小政府大市场的基调,到现在都没改变过,但现在是不是小政府大市场就能解决问题?不是。现在证明了市场没办法解决问题,市场只掠夺。所以这也是为什么我说社会主义在欧洲兴起的原因,也许不叫它社会主义,叫福利主义什么的,但其实根本就是社会主义。高税收,然后政府补贴、国家补贴,帮助人民。

阿均:

香港年轻人和老一辈之间有些矛盾。年轻人最大的问题是怕被人看扁。家人觉得你找不到工作做。上一代人总说我们不能忍耐,不能打拼。他们追求的是用时间换钱的这样的观念,要比吃苦,但是我们这代人已经不是比吃苦的状态的了。我中学毕业还没上大学的时候,也做过一些服务业,确实很辛苦,但其实顶得住,没问题。

但是我们为什么要“呻”?上一代的人,在经济发展蓬勃的時候,大家会关注工作上能不能挣大钱。但是我们不是这样,我们会去想意义。要去找钱的话,出去洗碗都可以,一小时最低人工,三十七块五,没问题。但是我们会觉得这个没意义。我们想的,是能学到什么,对以后的人生有没有用。

这里面就有一个很大的误解。总说我们是废青,工作也不找,每天宅在家里。当然有这样的人。但是有些人他不是不找,而是他还没找到他想要的工作。父母他们不会想,我们每天在用电脑,可能不是在打游戏,而是在查资料,看看有什么能做的。有时候我们只是想要一杯咖啡,但会被说成是我们想要咖啡机。这个代沟很明显,我身边的朋友就天天被人说,学生家长也会这么说。然而,有真废青,也有被误解的废青,这个却很少人说。

另一个感受是,香港的本土文化在消失。以前是香港文化的北上,现在内地文化的南下。

作为一个香港人,对一个地方有归属感是很难的事情。相比香港、厦门,我可能对自己的小区更有归属感。你没法去定义香港是什么样的一个地方,它是一个很多文化的地方。但近年的变化让我觉得这已经不是原来的地方,我已经想离开。有特色的东西在消失,我慢慢找不到跟这个地方的关联性。

因为我理解的归属感,就是小区小店的广东话,但现在很多以前的“潮语”已经没人用了。很多小朋友在街上放学了,她们都在说普通话。香港本地的出生率很低,学生有不少都是新移民。同时,很多语言词汇都在消失。像是方便面、口香糖这些词语,已经替代了即食面、香口胶,被大家接受了。这个好坏我不知道。但是我很不理解,很多来香港移民的人,为什么他们不学香港本土的文化,反而要我们学他们的文化?如果大家互相交流是没问题的,不过单方面要求我们去接受,但自己不作融合,真的好吗?这个真的有利于以后我们这代香港人的发展吗?我们本地人的诉求以后还会有传达上去的可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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