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领袖的巨型画像下

朝鲜行是从丹东开始的。

订的宾馆与鸭绿江大桥之间是步行距离。晚上十点，桥边摆着的兜售朝鲜相关纪念品的小摊还很兴旺。可惜我第二天即将赴朝，小摊上这些真假难辨的朝鲜圆、领袖讲话文集，都可能给我的入关检查带来麻烦。

远眺江对岸，在一片漆黑中，有几点灯光，或许是海防线上的军事基地发出的。

从丹东前往平壤，途径新义州。这是我们接下来几天唯二可以接收到一点手机信号的地方。下一次将是在板门店，在这片朝韩非军事区、南北间唯一的接点，不稳定的信号显示的地点定位是韩国坡州。

在新义州进行完一轮更彻底的安全检查后，我们将换乘朝鲜列车，前往首都平壤。200 多公里的路程，花了近 7 个小时。车窗外的夜色缓慢地压下来。浓墨般的天色将道路旁的草木、农田全部混搅在一起，只在极远处偶有星点烛火似的光亮晃动。这个黑透了的夜晚，在说着 21 世纪的另类故事。

此时随行的还是中国旅行团的导游，他告诉我们，平民们最普遍的照明工具类似于煤油灯。接下来的行程中，我们将住在官方指定的几家酒店之一。那些地方灯火通明，普通平民的生活远在我们的视线之外。

来自朝鲜官方指派的两名导游，会在我们抵达平壤时加入这段旅程。一般的导游职责只是他们工作的一部分，每日行程结束，他们还需要上报我们这些外来者的行踪。

除了以高昂的热情向我们介绍金氏家族建立政权的历史、朝鲜的制度优越性之外，高导游自夸的热情也同样高涨。他告诉我们，在朝鲜，像他这样，大学毕业、当过兵、入了党，符合这三项的男性就是最优质的。“当然，我长得也不差，个子也够高，是不是？”他补充着问我们。相较之下，李小姐常常保持着礼貌的沉默。

李小姐平常的工作是带领欧洲团，所以她的中文水平有限，团里的年轻人大多拿英文跟她交流。朝鲜的女性在结婚前不享有被国家分配住房的资格，在这个官方话语体系中不存在商品流通的国家，这位受过她所在的国家最高等教育、掌握三门语言、常年与各国游客打交道的女性，依旧和父母住在一起。“不过衣服都是我自己洗的。”她告诉我们。

或许是因为中文不够熟练，或许是那名油滑又聒噪的男导游抢尽了风头，她经常沉静地游离在闹腾的游客外围。她略显忧郁的神情常会让人做出一厢情愿的推演，推演她内心对于一种更自由生活的无力抓取。团里的几个年轻人有时把脑袋凑在一起，猜测知识和阅历会给这样的一位朝鲜女性带来怎样的复杂心情。尽管我也不知道，我们到底有什么立场，做出同情、怜悯或任何其他类似的举动。

站在领袖的巨型画像下丨单读相册

路边的领袖画像

劳动新闻社所在地

金日成广场前拍照的游客

金日成和金正日的画像是朝鲜最重要的符号元素。它们出现在这里所有的公共场所，车站，地铁，道路，更不用说我们接下来会被领着参观的各大景点。晚上，我们几个年轻人缠着李小姐，让她带我们夜游平壤。我们入住的平壤饭店对面是平壤大剧院，沿一条主街走，可路过劳动新闻社，《劳动新闻》是朝鲜劳动党中央委员会机关报，朝鲜最主要的报章。“可能就相当于你们中国的人民日报社吧，”李小姐对我们解释。

央视 2013 年播出过一部叫做《朝鲜女交警》的纪录片，那里的女性交警据说是一道风景线，她们经过严格的筛选流程才能站到平壤的交通要道上。但实际上，这个职业的女性数量远远低于男性，我们在旅途中也并未见到很多。

在这个军管国家的首都，最常见的着装之一是军装。不论是路边的闲聊客还是田里的劳动者。女性大多身着黑色短裙，年纪稍大的女性则换成深色长裙，鲜少有裤装，据说裙装装束也是为了响应国家领导人的号召；男性则以灰、黑、军绿的工装或军装为主。

不得不承认，朝鲜学生校服之美观和精神。男孩子们大多着西装款衬衣和长裤，女孩子们则穿着及膝裙，搭配小布鞋或小皮鞋、长度不同的白袜，胸前是红领巾，或者领袖徽章。

在朝鲜，领袖徽章是人人佩戴的，因为不公开出售，非朝鲜公民很难获得。这个标志成为辨认出朝鲜公民最直接的方法。只有一次，在返程的新义州车站，我们见到几个高大惹眼的白人（无法确知国籍）竟佩戴了它们，大为惊叹。中国导游猜测，他们可能获得了某种特殊授权。

集体演出是朝鲜的一大特色。

我们参观的这所中学，特意为游客准备了一场文艺汇演。这里是平壤最好的中学之一，设施简单，整齐有序，它让我们这些 90 后仿佛回到十几年前，回到自己的小学时光。

平壤大剧院门口的打鼓队，据说是为早晨上班路上的人“加油打气”。

阿里郎表演是朝鲜行的强制项目，需要单独支付 800 元人民币观看。

这场动用十万人、耗时一个半小时的演出，在 2013 至 2018 年间停办过几年，2018 年 9 月重新启动。

一面由举着彩色板的表演者组成了整场演出的背景，十几分钟前，我们看着如蚂蚁般密密麻麻的人，快速有序的入场，用肉身一点点搭建起这块变幻万千的巨型人体电子屏。他们是来自平壤不同分区学校的学生，演出最后，他们会用彩色板拼出所属分区的名字。会场中央，不同年龄段的表演者以团体操的方式，呈现这片土地上的政治历程和金氏家族的历史。

一般情况下，游客会跟随在场的朝鲜人一起，在朝鲜国歌响起和领袖头像出现的时候起立，以示尊重。

平壤的交通以有轨电车为主，但最有名的景点是平壤地铁。

因为改造于防空洞，深度可达百米以下。车票是一张小小的纸片，投入入口处的票桶。乘扶梯逐渐往地下深入，一股类似物品发霉的气味越来越浓重，两三分钟后才抵达站台。车站内的建筑风格和装饰画风格，充满了前苏联的气息。有别于我们常见的地铁，朝鲜的地铁更像是地下列车，启动后噪声巨大，有显著的晃动，到站后乘客需要手动拉开车门。

一对正在拍照的新人。

从男士的着装配饰看，他应该符合高导游口中“最优质的朝鲜男人”。

平壤的一家便利店。

里面的货品再一次让我们想起小时候。除了几家指定的酒店可以使用人民币，一般的物品只能凭借票据或朝鲜圆购买。

在城与城之间的穿行中，我们偶尔能瞥到朝鲜的百姓生活，而在这样的瞬间，我们才能意识到，平壤那些让人想起八十年代中国的画面，只有这个国家最有权力的那一小部分人才能享有。在严格的人口流动管制之下，绝大多数人，一辈子也到不了我们在短短几天内见到的地方。

（完）

撰文：津津

摄影：佟年

图片编辑：卡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