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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4/03

牟其中:努力和这个时代保持一致

十三邀
牟其中,1940 年生,四川万县(今重庆市万州区)人。他是南德集团前董事长,中国第一代民营企业家,曾同时肩负“首富”和“首骗”两个名号,也三度入狱。牟其中出狱三年后,许知远在由老年活动中心改造而成的新办公地见到了他。许知远说牟其中是中国很少见的狂想家,他就是当代艺术家,只不过用金钱来书写: 1989 年,牟其中用国内大量轻工产品,从前苏联换回四架图-154 民航机;1996 年,他对外宣称成功“研制并发射”了两颗卫星,但经媒体调查,实为租用俄罗斯卫星转发器;冯小刚电影《不见不散》炸开喜马拉雅山把印度洋暖流引进中国,解决大西北缺水问题的片段 ,就出自牟其中的真实创想…… 虽然年事已高,牟其中对解决宏大问题的欲望仍不减。在这个人人喜欢解决小问题的时代,牟其中还能有这样的生命意志,大胆畅想未来,在不断的绝望中不断创造自我,这一点令许知远很着迷。

跟着时代的脚印走

许知远:您去过贝加尔湖吗?

牟其中:没有。我们今天的战略准备开发西伯利亚,第一步跟中国一样,要先修路,修铁路、公路。那里需要大量的建设,道路建设,跟中国一模一样,回到我们的八九十年代。在中国,这些事我们都干过,所以可以把过剩产能搬进去,这个成本很低。不论是以后卖油布,还是收粮、收油、收菜籽油。中国食用油的缺口是 3000 万,我们的粮食缺额都从那儿收,也根本不可能满足。有人会问我下订单准备要多少,我说你把俄罗斯 1.4 亿人全部赶到西伯利亚的总地,那也不可能嘛,就是 1.4 亿中国人也吃不消。贝加尔湖是世界上最大的资源宝地,我终于要建成这个“桥头堡”了。

许知远:您现在这么大的一个新计划,说服别人的时候困难吗,还是他们比较容易接受?

牟其中:第一,我没钱,我出狱以后还没有还给我。我有一个最大的资本,我在 1993 年提出中俄大三角,提出沿边开放作为沿海开放的重大过程的补充。这现在变成我们国家最主要的国策了。所以这体现了我的超前思维。

第二,全国人民都认可我,给我带来了巨大的无形资产。有了巨大的无形资产以后,我就可以找到很多合作伙伴,而且提供了一个请大家和我合作的基础,把过剩产能水泥厂、玻璃厂搬过去。俄罗斯去年的粮食产量,今年中国的消息是 1.2 亿吨,小麦 7500 万吨,玉米产量我不知道。我们搬 100 万吨,搬 10 万吨过来就不得了了。用什么搬呢?首先用我们国家的过剩产能,水泥厂、玻璃厂、砖厂……烘砖,一个砖头要人民币 1.55 元。

许知远:所以这个是新的思路,还是当年换飞机的那个思路?

牟其中:还是换东西。因为我们要把过剩产能搬过去,以前把过剩的库存搬过去,现在运量大一些了,搬库存过去已经不能满足我们的要求了,那就把产能搬过去,就像我刚才说的,和 80 年代、90 年代美国人把他们的过剩产能搬到中国来一模一样。但现在不是我一个人干了,我可以动员大家去干,搭建这个平台。我现在最大的优势是,用二三十年的经验证明,当时我说得对,我也做对了,我现在还做这个事,请大家一块儿来做这个事,我不需要什么好处。我认为人生最重要的就是信心。我相信我,“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我们老乡李白的诗。

许知远:你不怕这是盲目的信心?

牟其中:不是,个人的成功与否都不太重要,你只要努力和这个时代保持一致。

许知远:什么时候您会意识到个人没那么重要,更多是一个时代的……

牟其中:因为我碰见的问题就是这个时代的问题。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是跟着时代的脚印在走,无论走错了还是走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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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资本主义生产方式

许知远:最近在想什么问题?

牟其中:我还是搞“南德实验”。目前只是理论上探索,好像已经完成了一个基本框架,要解决的就是如何把它做出来。我要解决一个根本问题,结束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我认为现在这个时代,一种新的生产方式已经产生了:不再以资本为中心的生产方式,而以创造力,就是现在说的以创新为中心的生产方式。就像 1543 年哥白尼发表《天体运行论》那个时代,相同的历史条件成熟了。1996 年终于形成了文字材料,叫做《智慧经济南德宣言》。一个新的时代来临了,这个时代的核心是以智慧为中心的一种生产方式,只要你有知识,你有知识就有了创新的基础,要取代以资本为中心的生产方式。

许知远:像您说的,如果是以智慧为中心的生产方式,这个社会会变成什么样的形态?

牟其中:会非常注意国家教育,因为教育才培养聪明人,聪明人才使教育发达起来。最近有一句话,真理往往发源于谬论,终结于迷信。这句名言怎么想出来呢?我们行动自由、言论自由,也不产生这个问题了。

许知远:您觉得您的人生跟这句话有关系吗?发源于谬论,终结于迷信。

牟其中:我觉得我的人生就是生活在一个非常值得人羡慕的时代。我看见过国民党的败退,当时我父亲是个银行家,我还不能理解。现在回忆起来就是,1948 年我八岁,我们家大公司垮台,法币兑换成银证券,银证券兑换金证券,还没兑换成就垮台了。五十年代的“三反”、“五反”、“反右”等等,我饿过肚子,差点饿死,这些经历我全看了。

我们在这个时代,一定要自觉地总结所有的经验。我想了很多,中国向何处去。但是想过来想过去,我认为最有成就的就是实践。我的每次突破就是我办公司去实践。如果说经济学家不实践,就等于一群老母鸡,要教育一群小鸭子游泳,他自己都不游,它怎么能够教小鸭子游。这个比喻得罪了很多人。

反正我又不是个经济学家,我也不害怕,我在做生意,能赚钱,能吃饭就行。如果这种挣钱方式能挣很多钱,并且形成一种新的企业制度。我现在正在干这个事,找到一个能够实现效率指数量级增长,还可以做到绝对平均分配的一种企业制度。不是说偶然做笔什么生意,而是要建立一种新的制度,这是我们目前这一次干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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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人生就像黄桷树

许知远:您会觉得自己像堂·吉诃德吗?

牟其中:我不像。从理想主义讲,一样,但是我比他幸运。因为他挑战风车的时候,他不能战胜风车,但是我挑战工业文明生产方式时,不是我挑选的,这是历史的轨迹。

许知远:您是历史的某种代言人。

牟其中:就是我看见了,我就生活在这个历史的节点上,早生不行,晚生也不行,我就生活在这儿。我在历史的节点上,而且我碰巧经历过国民党垮台到现在,还碰巧研究了马克思主义,掌握了一套马克思主义分析世界的方法。

许知远:那您觉得您的思维有一部分王度庐世界里天马行空的那一面吗?像武侠小说的感觉。

牟其中:英雄气概像,浪漫主义像。

许知远:对,您本质上是一个很浪漫的人,浪漫主义是身上最重要的基调。

牟其中:不太重视那些世俗的事,也不太考虑个人的安危,我行我素。我印象很深,有一种树,四川叫黄桷树,体积很大,到处都可以生长,只要有一点土就可以长得很大,连石头上都可以生长。英国炮弹打过来,击中了黄桷树,它被劈成两半,一半枯了。但几十年后,另外一半又活过来了。那是一个奇迹。我上高中,每天上学经过那地方,就勾起这段回忆。一个英国人跑到我们这来打仗,后来我们把放火烧的房子修复了,把街道抚平了,几代人过去了,记忆淡忘了。唯独这棵树一直到我离开家乡还在那,有时候我回去,就找这棵树。它太有生命力了,非常像我们中国人,它就像图腾一样,一颗炮弹打死了一半还剩一半。

许知远:您觉得您的人生有时候是不是有点像黄桷树。

牟其中:是,我多次死亡,我不知道,我迷信了。我经历过很多次死亡,比如枪毙,从飞机上掉下来,瘟疫,饥饿,但好像都搞不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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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想再活五百年

许知远:您跟年轻一代接触得多吗?二十多岁、三十多岁的这一代年轻人。

牟其中:很少。

许知远:对他们好奇吗?他们怎么想问题?他们能不能理解您的想法?

牟其中:不能理解,我现在不需要理解,我现在需要干出来。我就说,我这人好像不太离经叛道,人都是自私的。经济学的根本原理,第一,人是自利的,第二,人是理性的,用理性的方法达到自利的目的。人都是自利的,首先想的是升官发财,但谁都不愿意说这个事儿,学雷锋这些都不行,只有用人的自利。我说我想当老板,就是那个思路,实现了安全、社交、荣誉,最后就是人生价值的实现。比如说我们发了好多财,几百万、几千万、几个亿也不会满足,这时候已经不要钱了,想的是我如何实现人生的价值,我还可以这样干。

许知远:应该说人的价值在于自我的实现。您经历过这么多事情了,还有什么觉得尚未自我实现的呢?

牟其中:实现我本身的价值。我忠于我们这个多灾多难的祖国,从 1840 年以来,中国的各类起义,洪秀全、孙中山、谭嗣同、梁启超、光绪皇帝、袁世凯等等其实都在摸索一条成功道路。中国人的“家国天下”很奇怪,只有中国人才有这种情怀,你看美国人就没有。

许知远:他们是另外一个系统。

牟其中:他们相信另外一个东西,但是中国人相信儒家的家国天下。“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是人生的最高追求。中国人就这样,我们从小在这个环境成长起来。如果我用我的努力,将来发财了,全中国人民也发财了。

许知远:会不会担心时间可能并不在自己这边。

牟其中:所以每天都跑步,要锻炼身体。保证再工作十年,争取二十年,那个时候一百岁。康熙想再活五百年,我真有那种感觉。

许知远:如果没成功的话,会有很大的遗憾吗?

牟其中:不遗憾,没有遗憾。为什么呢?这个是漫长的事,成功不必在我。我现在已经很成功了,为什么呢?我至少把它发现了,讲出来了,不只一个人知道了,很多人都知道了。他们都知道了,还有写出来了,发到媒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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