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字
2020/03/31必须跨过短暂的事物
周鱼
今天分享诗人周鱼的近作。读她的诗歌,很难不被她敏感到极致的感受所打动,更讶异于她能用精准、新颖的文字予以描述。在循规蹈矩生活中日渐麻木的人,会为诗中强烈的生命体验汗颜,我们就这样屈服于短暂,在别人的眼光里燃尽。
起点
我相信你看见了,
就像我看见的。看见了
我们上方那轮旋转的
月亮,在非月与月
之间的,旋转的圆,
永不朽坏的圆。
我们可以在有的时候
成为它,在我们恰好借着
偶然进入必然的时候,在我们
经由必然住进偶然的时候,我们
成为它,但倘若说我们总是它,这
几乎是不可能的。可以说
我们从未真的成为它。因为它
是在不断旋转之中的不变体,不似
我们这般易摇晃,易虚弱,
它是绝对的。至于我们,
我们只是在我们的看见里
升起了对自己的相信,而在
某一刻的事实面前,那张纸
突然就被戳破,被烧着,多令人沮丧。
可是我们仍然
要去看见,从自己的骨骼中
节节伸展、起身、仰望,无论
失败的多与少,仍要乐于再一次站立在
这个起点上,这个恰是在自我的灰烬中,
在废墟之中,才绽放金黄光亮的
起点。
失眠夜
她意识到,她命运中的某些部分
已经悲哀地成形,
但永恒之物,一直在沉睡。
不要惊扰它,
必须跨过这个新来的不眠之夜,
跨过短暂的事物。
(它很快就会变得陈旧)。
有的人注定的生活
她给那盏沾满灰尘的藤灯插上电源,它的光透过
藤编的空格铺洒在桌上,书本上,花瓶上,墙上与地上。
她瞬间明白她的生活注定就是这个样子:这像酒一般的光线,
鱼鳞一般的光线,这音乐的形式。头几年,
她希冀在一些男人的眼睛里看见这种
比现实更真的流曳,她几乎就会把自己最好的
全都献上,可是她所遇见的梦
都容易醒,但这不更改她对命运的跟随:
就在这一刻,她无比确定所有的荒凉都为了向着
一盏藤灯凝聚,她依然可以看见它,依然只需要
照彻那一小片范围,即使不是燃在任何人的目光里,
她依然可以向它的灯芯扔进自己。
街心公园
早晨黑暗已经饱和。寒鸦
停在屋顶。门像一个
句号。我走出自己的房间,
几乎带着诀别的心情。
然后我站在街心公园,四周
围拢升起的白色的建筑,
我的目光热切地追索着,问候
一排又一排的别人的房间。
使用时间
是的,我想好了。
唇上的伤在结痂。
我坐在绿色的叶子下面,
坐在绿下面。别的色彩分开
在道路两旁。
坐在公园抽着新芽的歌声和
闪烁着黄昏的书店之间。
只有风是常客,来回涂抹
这条小路,这张
在密集震动的字词旁的
插画。
这样的生活,也许总有人会觉得:
真是够了吧。但这一个月,
我还是不想做任何改变,
里面的风摇动我,我感到快活,
不知道时间在何处,要找它做什么。
瓦拉纳西河岸
火
人群在乐声中熙熙攘攘,沿着
狭长的瓦拉纳西的河岸,携带
完全不同的口音、国籍、肤色与神情
朝向这一日时间转盘的更深处。
但想想这都是为什么?一定有一个
共同的原因在驱使所有人,一定有,但
那是什么?从实际与短暂的角度
去观察,却显得松散,看起来
人们各有各的乐趣:有人来参与
或观看夜祭,有人只是从他生活的
重复的水岸边路过,还有人仍然
像白日那样脱衣,他坦然于恒河从不
拒绝接受沐浴之子,还有的人
从旅店步行而来,可能只为一小阵
异国的风,或倾听海鸥对空气的
搅拌。这暂时没有答案,那隐秘的内在。
记忆带我继续想起空气里那令人
迷醉的配方:由夜祭表演者甩出的
金色火焰和船桨无休无止的
低声吟唱构成,还有台阶上的
牛粪,猴子躲藏在角落投来的
机敏的窥视,被送入水面
漂浮的河灯上摇曳于平静中的烛光。
所有这些成分都令人对生充满留恋,
但单凭这些还不够完整,如果差了
那么一点剂量:我们的印度导游
忽然谈起他父亲的死亡。
他平静的口吻似河面
不显眼的涟漪,荡漾着
一种日复一日的存在,甚至是
日以继夜的存在,在每一
秒钟里的存在,环绕着我们,
把我们的目光折返,对我们进行
打量,如果你望向斜前方不远处,
那是烧尸台的位置,耸立着
三个圆顶的庙宇被烧尸的烟
熏出经年的黑暗。天哪,
那里的工作根本都是流水线作业:
抬尸、亲近河水、放上木柴和
鲜花、点火,然后——“下一个!”。
三具白布裹藏下的尸首静静地
躺在火里,火星从他们之中往外迸溅,
那火的成分与在我们生者之间点燃、
花式甩出且留有悬念的火球的成分
相一致。或许就是这个——火,
(我最后能搜索到的就是这个,)
或许就是我们此刻都在这儿的原因:
我们有时需要看见它,面对面的
火,燃烧在我们的眼睛里,这种时刻
与人生中不看它的其他时刻截然不同,
看见我们每一个都参与其间,自它
里面来与去,有时迅速几乎就在
刹那间,永远如此:
它会升起、熄灭、升起。
这才完整了。我们,迥异的基因继承者们,
嗅闻着火,就嗅闻到了共同体,嗅闻这
空气配方里的底料,因此知道
自身需要在此刻燃得更极致。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