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
2020/02/25

《时务报》,普通读者的胜利

重新想象梁启超
1896 年春,梁启超离开北京,前往上海参与《时务报》的创办工作。彼时的上海华洋交错,新旧文化与知识互相碰撞,充满了新鲜、刺激。开在四马路上的时务报馆与茶馆、餐厅和清楼同在一起,成为各种消息的大本营,梁启超就在这里将自己独特的写作风格运用于时论、政论的写作中,一时声名鹊起。—— 许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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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96

时间:1896 年

地点:上海

人物:梁启超

受澳门富商邀请办报

作为《时务报》主笔的梁启超,时年 24 岁,却已经是新生的政治评论时事写作的领导者,被当时公认为闪耀的才子。文章为梁启超赢来了巨大的声誉与名望,甚至有一位名叫何穗田的澳门富商主动邀请他去澳门办报。

何穗田家族的发迹史象征了澳门的命运。他的父亲何桂最初不过是一个码头苦力,但很快就因“孔武有力”而成为苦力头目,在一项庞大的填海计划中占得先机。广州在光绪初年禁止“闱姓”赌博后,澳门成了赌业聚集地,随即刺激了何桂的财富积累。何家的商业版图由地产扩展到博彩,再到鸦片、盐、当铺。当海外市场表现出对华工的旺盛需求时,他开设了“猪仔公司”,把苦力运往旧金山、墨尔本、新加坡等地。

何穗田是何桂的次子,“长脸、黑发、黑色眉毛、褐色眼睛”,他继承了父亲的事业,并将家族生意扩展到更广阔的区域,他的赌博业覆盖东南五省,还把丝织业、爆竹工业引入澳门。财富也转化成政治与社会地位,何穗田不仅被葡萄牙国王授予勋章,还在清政府捐了一个候补道员。他乐意支持新人物,曾创建镜湖医院,聘请孙文开办“中西药局”。


报内矛盾逐渐激化

然而在巨大成功的背后,《时务报》的内部却隐藏着深刻的矛盾和危机。梁启超与汪康年之间越发不和,前者希望能够插手报务、而后者则希望取代梁的主笔地位,请来了同样年轻的江浙才子章太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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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太炎(1869—1936),浙江余杭人。清末民初民主革命家、思想家、著名学者。

章太炎的个性与他的文风一样格格不入。这位二十九岁的余杭才子乡音浓重,性格傲慢,口无遮拦。他的模样也令人过目难忘,“那突兀峥嵘的额头,看来好像生了瘤似的”,“丝一般的眼睛,确实有些与众不同……总是冷眼微笑的细眼”。

章太炎的学术态度也与报馆内康门子弟不同,他遵从古文学派,厌恶公羊学说,甚至把康有为比作钟惺与李贽,所写所说的是“病狂语”,将热衷于康有为学说的人比作推粪球的屎壳郎,混乱而虚妄。他曾专门撰文驳斥《新学伪经考》,对梁启超的文风也颇有看法,认为梁启超“好援其术语以附政论”,其实不过是科举花样。对于维新派这群人将“算术物理与政事并为一谈”的作风也颇为不屑,尤其是对于谭嗣同的《仁学》,认为他“怪其杂糅,不甚许也”。

他的政治态度更为激进,尽管他在文章中推崇革政,私下却是孙文的支持者,当梁启超形容孙文是陈胜、吴广之流时,他为孙辩护说:“果主张革命,则不必论其人才之优劣。”

这种理念与风格很快引发了冲突。章太炎在酒席上品评康门师徒的谈话激怒了报馆里的广东人。梁启超莽撞的弟子梁作霖公开说,他们昔日在广州当中殴打不信康有为学说的学人,要把这套作风搬到上海,他当众辱骂章的一位朋友是狗。情绪激动的梁作霖在章眼前挥起手臂,章尽管并未直接被打,却感到“不远于辕固之遇黄生”,他甚至没有通知汪康年,就狼狈不堪地离开上海,结束了短暂的主笔生涯。


广泛的发行网络和读者群体

《时务报》的内容带给晚清士大夫从未有过的认知结构,它融汇了传统的忧患意识、外部世界的动态描绘,因而具有极强的吸引力。同时,《时务报》赶上了官方建立邮政系统的新浪潮,它的发行网络得以遍布中国及海外。

读者的范围远超编辑的想象。除了富有改革意识的官员、绅商,报纸还激励着很多普通读书人。汉口生意人“看者颇有”,他们最初不太了解文字中对现状的讥讽,但一旦读懂,就“狂喜不寐”。一位叫洪国光的低级官员致信给报馆,自称“幼读书即薄时文,大小试一战而止,十年作客,十年服官,九品不进一职”,他称汪康年为“老前辈”,并寄来稿件,期望刊登。

香港读者莫礼智也投书,想靠投稿“聊以舒胸中不平之气”。这些读者还转变成捐助者,他们力量微小,却饱含热忱,有位读者自称“常熟布衣”,感慨报馆“呼四万万黄种于梦呓之中”而捐款三元。还有读者被梁启超的文笔打动,送来“茶叶两瓶、南腿一肘”。

“乡人有年逾七旬素称守旧者,读其闻且慕之且赞之,其摄力何若是之大耶?”梁启超的独特魅力也让张元济大为感慨。每日下午三点后,报馆开门迎接读者与作者。很多读者对梁启超本人颇感兴趣。一些无缘前往上海的,则来索要照片。高风谦在杭州见到梁启超之后,将自己的照片送给汪康年,也期望汪能“惠寄影相,俾得悬之座上,以慰企慕之私”。刘鹗在第二十一期上读到梁启超介绍江西康女士的文章,在断弦四年后竟又有了春思,托朋友罗振玉函告汪康年及梁启超,请他们做媒。

这些读者中也不乏未来的变革者。一位叫沈克诚的普通读者勉强凑来十个银元,这位湖南人日后将参与唐才常的自立军起义。苏州的包天笑还记得,“当时最先是杨紫麟的老兄寄到一册,他宣布这件事,大家都向他借阅,争以先睹为快”,几个人还据此组织协会,批评时事。绍兴少年周树人在南京路矿学堂求学,在这里“设立了一个阅报处,《时务报》不待言,还有《译书汇编》”,“第二年总办是个新党,他坐马车时大抵看着《时务报》,考汉文也自己出题目……有一次是《华盛顿论》”。安庆秀才陈独秀1897年前往南京参加乡试,被考场上的丑闻震惊,感慨“梁启超那班人在《时务报》上说的话是有些道理的”,他的第一篇重要文章《扬子江形势略论》,很可能是受到《时务报》文章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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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

时间:2019 年

地点:北京

人物:许知远

我最感动的是《时务报》的普通读者,他们是孤立的,有一些新思想但不知道新思想到底怎么回事的一些人。他突然读到这个杂志,而且这个杂志经常滞后几个月才到他们手里,他们体验到孤立个体跟别人连在一起的感觉。梁启超对他们来说像 superstar 一样的存在,是精神上的勉励。

读者也有各种权贵,像张之洞特意想把梁启超请到武汉去,为了他去放礼炮。他想让梁启超出任湖北一个书院的山长,相当于书院的院长一样。梁启超这么年轻,二十几岁,而且张之洞是当年一个赫赫有名的大员,而且是著名的读书人。一个不可企及的人物突然这么对他充满了礼遇,我想他一定充满了得意。

后来胡适在上海也会读到梁启超的文章。很晚之后,毛泽东他们会在长沙读到。所以当时尽管是一份杂志或者一个报纸,甚至只办了两年多,但它的生命力非常漫长,这也是梁启超真正伟大事业的一个开端。

我想在这段时间,梁启超享受到名声带来的吸引力,包括忙碌、人生的可能性。我觉得这也代表一种新的职业诞生,过去的媒体没有一个主笔赢得这么多年老的、年少的读者仰慕和赞扬。新生的职业给他带来的这种影响,远远超过一个进士、举人,所以他是一个新舆论骄子的形象。他爸爸一心想让他考上进士,可能他爸爸也很难理解,为什么做一个主笔会比那些更有影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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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预告 — 

梁启超在编辑《时务报》的同时,也积极地融入上海的生活,观察上海的风土人情,与当地许多士人保持着友谊。在他眼中,这个华洋杂处的现代都市有何魅力?下一章我们将谈论梁启超所生活的上海,他所看到的听到的、感受到的十里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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