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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1/10

为什么布莱希特 与我们当今相关

文艺播报
当讲故事的功能被影视剧取代,戏剧在当代扮演了怎样的角色?上周,单读编辑 Judy 去到了乌镇戏剧节,试图寻找答案。在这次观戏过程中,他发现如今的戏剧创作呈现出了一种趋势,弱化叙事性,而在形式上下功夫,创作者都卯足了劲突破人们对戏剧的既有想象,带有浓厚的实验意味。当戏剧不再以供大众消遣为目的时,它的目的开始转为介入对社会的批判及探索人的身体语言。至于这样或那样的实验达到了什么,既关乎创作者的水平,也关乎观众的接受偏好。在乌镇戏剧节后半程引起热潮的是《高加索灰阑记》,著名德国戏剧家布莱希特的重要作品。布莱希特提出了“间离效果”,柏林布莱希特剧院在乌镇网剧场的演出正是对此的实践。今天推荐的这则视频中,Dr Laura Bradley 回答了布莱希特在今天仍值得我们关注的原因,她的叙述可以帮助我们理解布莱希特的创作。

《高加索灰阑记》是乌镇戏剧节下半程最受欢迎的一部戏,也是我个人观戏体验中看得最明白、最爽快的。不同于其它更在形式上下文章的戏剧,它有完整而清晰的剧情,而且通俗易懂。《高加索灰阑记》由德国戏剧家布莱希特创作,素材源自中国元代李潜夫的杂剧《灰阑记》,我在乌镇所观的是柏林布莱希特剧院演出的版本。这出戏的故事发生在格鲁吉亚,公爵被刺杀后,公爵夫人仓皇出逃,丢下了自己的儿子。女佣刚和即将出征的士兵相通心意,原打算去哥哥家避难,等着心上人凯旋,却因为不忍婴儿被抛弃,选择带上他躲避追杀。这一过程中,女佣历经艰苦,自己忍饥挨饿,用微薄的积蓄给襁褓中的婴儿买昂贵的牛奶,甚至被凌辱,被嫁人,承受着背叛爱人的负罪感。

剧情顺着一个问题不断推进,这到底是不是女佣的孩子?逃亡过程中面对士兵的质问,女佣声嘶力竭地说这是自己的孩子,这样才能保全他的性命。后来女佣的爱人归来了,他以为女佣早已和别人交合生下了孩子,她只好声嘶力竭地解释“这不是我的孩子”。就在此时,一个士兵的声音传来——“这是你的孩子吗?”女佣又本能地说,是,是!爱人听闻后愤然离开。这回士兵倒不是来追杀公爵儿子的,而是为公爵夫人传话——公爵夫人归来了,她为了继承权要夺回自己的孩子。最后两人对簿公堂:是付出了母爱的人才是母亲,还是血缘关系决定一切?“抢孩子”的戏码将全剧推向了高潮。法官给出了一个判决方法,让公爵夫人和女佣一同拉扯孩子,谁将孩子拉到自己怀里,谁就是孩子的母亲。公爵夫人一心想赢回孩子,女佣却怕弄疼了孩子不忍用力。最后,公爵夫人抢到了孩子,法官却将孩子判给了女佣。

【乌镇演出剧照】《高加索灰阑记》 (11).jpg

柏林布莱希特剧院版《高加索灰阑记》剧照,摄于乌镇网剧场

柏林布莱希特剧院对《高加索灰阑记》的处理,遵循了布莱希特提出的“间离效果”。所谓间离效果可以被粗浅地理解为反对“共鸣”,对演员来说:“艺术家的目标是在观众面前显得奇特和令人吃惊,而他的手段是用奇怪的眼光看着他自己和他的作品。”而对观众来说,间离效果指的是“这样的表演要妨碍观众认同于剧中的角色。对剧中行动及其呈现的接受还是拒绝,发生在观众的意识而不是潜意识的层面上。”柏林布莱希特剧院的《高加索灰阑记》去掉了舞台布景,有大量旁白,演员时常对着观众演出,而非沉浸在当时的场景里,甚至他们把演员换装也安排在了舞台上,剧组没有做任何模拟现实、制造幻觉的尝试,因而观众能清楚地意识到,是演员在演一出戏。此外,演员所呈现的人的状态也是日常中不会出现的,亦即“奇特和令人吃惊”的。但是作为观众能充分享受这种非日常化,丝毫不觉得尴尬,因为演员的表演实在出彩,他们能够自如地释放自我,将夸张的表演风格自如地演绎出来。

间离效果所要达到的目的是让观众能反思故事的内核,而不是对故事全盘接受,也就是说戏剧不应该只是在剧场里的一个表演,制造某种诉诸情绪的幻觉,它应该去引发思考和行动。我看到过这样的分析:“抢孩子”这场重头戏传达出了一个观点——两方争夺所有权时,“一切归善于对待的”。这位作者还提到剧本里的“抢土地”(这段并未在柏林布莱希特剧院的演出版本中出现)也在表达后来者夺权的合理性,因此《高加索灰阑记》的故事实际上是在美化殖民主义——作为后来的殖民者善待着被殖民的人民,所以殖民者掌有合理性。那这出戏使用间离效果就是为了让观众警惕殖民主义,看穿殖民者的谎言。

【乌镇演出剧照】《高加索灰阑记》 (12).jpg

柏林布莱希特剧院版《高加索灰阑记》剧照,摄于乌镇网剧场

这样的分析乍看不无道理,但殖民者与被殖民者显然是强对弱的关系,至少在军事上如此,可是这一故事中“后来的夺权者”却是弱者。殖民者的“善待”是谎言,他们的军事杀戮、精神驯化都是有迹可循的,但女佣对公爵儿子的善意掺有半点虚假吗?再者,被殖民地总是被迫放弃所有权,公爵夫人放弃自己的孩子却是主动的。因此,将女佣看作殖民者的隐喻,其实不妥。布莱斯特是一名左翼人士,投身过工人运动。在这部剧中,他运用了大量笔墨体现普通市民的生活模样,只认钱的牛奶店主、充满母性但实在笨拙的女佣、恪守教义而不通情理的嫂子、善良却贪生怕死的老妪、为逃兵役而装病的男人……其中的间离效果在于不要让观众产生对底层人民廉价的滥情,取而代之的是对社会现实的认知再认知。

《高加索灰阑记》还埋藏着布莱斯特对女性主义的思考,柏林布莱希特剧院的演绎也有意在放大女性主义的色彩。此处的女性主义并不等同于讴歌女性,戏中的公爵夫人、嫂子都以丑角的形式存在。他塑造女佣这样的角色,以及柏林布莱希特剧院让女佣有如此大的表现空间,是想指出在女性身上常见的,或者说寄身在女性身上的母性,它对抗着暴力和经济利益,是具有非侵略性和丰沛爱意。这种特质打碎了一伙人压迫另一伙人的历史车轮,似乎指向一个更美好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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