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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0/24

十年过去了,我 还是选择相信人

单读

如果将十年放进浩瀚宇宙中,不过沧海一粟。但对人而言,度过十年,意味着全身细胞都已更换了一次。

十年间会发生无数的周折和意外、坚持和忍耐,这些时刻起着形形色色的作用,只有很少一部分能开出一个结果。

《单读》竟然十周岁了。连我们自己都好奇,这十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上个周末,我们在海边的阿那亚为这十年举办了第五届单向街书店文学节,召集了许多陪伴、见证过《单读》成长的朋友,还有从全国各地赶来的读者,一同探寻时间留下的痕迹。

历史上没有任何一个阶段像今天一样,经历着一段相对繁荣稳定的时期,目睹着技术爆炸性的发展。与此同时,人们对艺术、文学、新闻等等人文价值的看法也发生了颠覆性的转变。我们记录了文学节之中各位朋友对“十年”的回忆与探讨,希望大家都能从中获得自我确认的力量,并有勇气走向下一个十年。


三天两夜,我们举办了一场文学之夜、一场主题演讲、一场主题论坛、两个艺术展、两场戏剧演出、三部电影展映……许多人“十年”以来的命运,就在海边慢慢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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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图书馆,《单读》十周年文学之夜举办地

《单读》的十年是一个意外吗?在娱乐、解构、消费的时代里,《单读》以这样的姿态,坚持出版了十年,似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支撑它的力量到底是什么?

许知远在“文学之夜”的开场说:

“突然意识到《单读》办了十年,单向空间办了十四年,我其实有挺多感慨。我们一直有个谜,搞不清楚为什么我们这么没有商业头脑的人,可以让这个事情存活这么久,并且在继续生长,我觉得一定有一些更有力量的东西在支撑我们。这些力量可能就来自在座的各位吧。我觉得是一种微小的,我们对于人的丰富性、人的意外性,对于想去发现世界探索世界的热情,包括很多自我的斗争、自我的纠结,它们构成一种奇怪的能量,这些能量让这样一个看起来这么缺乏组织能力和商业能力的存在可以持续这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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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向空间·阿那亚店

惶恐是走向下一个十年的重要情绪

《单读》和他的作者、译者、读者、编辑们一起经历了各自的十年,他们用这时间跨度共同追问着一个问题:在世界的门外,寻找大于自我的存在,到底是否可能?当天晚上,几位因《单读》而联结的人,说出了这十年生命里他们的“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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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读》十周年文学之夜

郭玉洁(媒体人、作家):

我们那个时候的媒体其实已经出现了一些现在愈演愈烈的征兆,比如说图像的泛滥,文字对于我们认识世界变得越来越不重要,尤其是一些比较严肃的文字,所以我们就想要办一个这样一本书,就放长篇的文字,很少的图,给大家深度的思考,刺激大家去质疑。我觉得这个质疑跟我们这一代人的一些共同的精神气质有关,好像没有什么特别坚定的信仰,但又不是完全虚无。我们想要相信一些东西,可是那些东西到底是什么?我把《单读》作为我的同仁而不是工作,它对我来说是在理念上志同道合的一群伙伴,尤其是在现在,无论政治还是经济都让人悲观的情况下,有这种互相的支持,我觉得是很重要的。

陈以侃(译者、书评人):

前两天看了一个足球人的纪录片,当年博格坎普刚刚到英国的时候,伊恩-赖特就说来了一个踢得这么好的人跟我一起踢球,那我人生一定有活得对的地方。我给《单读》写稿是最近才印在纸上的,我突然成了一个《单读》的老朋友,我就觉得自己人生也应该有对的地方吧。《单读》在做的是选出它所认可的作者,“郑重评论”这件事情是重要,是有一定的标准的,如果没有像《单读》这种空间的存在,没有编辑对一个标准的审核的话,那我们就在把这个郑重讨论的空间让给一些不成熟的或者一些二流的、三流的讨论,我觉得这是很致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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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读》十周年文学之夜现场

郭爽(作家):

《单读》刚创立的时候,还是一本媒体属性很强的书,有很强的政治立场,有自己对时代的看法,现在我觉得它对社会的关怀开始以一种介入文学现场的方式出现,所以像我这样的新闻逃兵才可能成为它的作者。维姆·文德斯来北京的时候,我去采访他。他曾经讲过一个主题叫“可见与不可见”,我就问他,文德斯先生从你还是一个小男孩到你现在 70 多岁了,你眼睛中的可见和不可见有变化吗?他说当我是一个小男孩的时候,我觉得这个世界上所有东西都是可见的,天是可见的,房子是可见的,妈妈是可见的;可是我越长大越发现真正重要的东西是不可见的,上帝是不可见的,爱是不可见的,我的电影最初很幼稚,拍那些可见的东西,直到有一天我知道电影中最重要的是那些不可见的东西。回到创作者,我觉得创作者的创作首先要先于任何媒介,创作者最不能输掉的就是对自己的确定。在一个很多东西都没有人相信的时候,如果还要尽一点努力的话,我希望写出人的高贵。

李霄峰(导演、编剧、作家):

从 90 年代一直到 21 世纪的头十年,我觉得就像《共产党宣言》里面所说的,“一切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十年前好像比现在还要疯狂,一切都好像是在撕掉那个温情脉脉的面纱,人和人的关系变成了赤裸裸的金钱关系,无论是亲人之间还是爱人之间。我有时候在想,电影还怎么去展现真善美,如果你不相信它们的话,这是特别要命的一件事,我觉得别说伟大了,我们有可能连诚实都还没做到。如果我只是逃避,那么我的电影对我的人生或者对观众的人生,意义在哪儿呢?拍电影之后,我有一段时间非常沮丧,每天早上醒来都很后悔自己做了这个职业。第一部电影在公映的时候,那个环境不太好,总票房才 100 多万,后来偶尔有一天发现它最受欢迎的地方在 b 站,我就去看了 b 站所有的弹幕,哦,我的观众在这里,那里的观众懂我电影里的每个点。这个电影距离首次公映过去了四五年的时间了,现在我觉得,坚持做总是有意义的,不管那个意义到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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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之夜现场读者

罗丹妮(理想国纪实馆主编,单读书系责编):

具体地说,《单读》让我相信一个事情,就是一个不怎么被看好、也不太按照畅销书的做法做每一个环节的书,最后还是可以有进步,可以体面地自我运转,这是一个最基本的道理。如果说得更抽象一点,我觉得它让我相信一件事情,就是我们还是要去相信人。有朋友、同事说我太工作狂了,为什么没有生活?但是我回答人是最重要的,书有时候不重要,在工作中我可以跟我最喜欢的人在一起,我的生活就是我跟我喜欢的人在一起的状态。《单读》能走到今天,重要的是每一个在这里面的人都选择去相信除了自己以外的别人,相信当我提出一个想法,是有人去呼应的,有人可以跟你一起做这件事情。你要相信有一些人跟你的想法是一样的,你也要相信你跟绝大多数人的想法不一样的时候,不一定是差的结果,我觉得《单读》一直在做这样细节的尝试和博弈。

吴琦(单读主编):

做一本完全不挣钱的书,还要克服许多奇奇怪怪的问题,现在我们还在一个庆祝它十周岁生日快乐的场合上……这真是一个非常矛盾的状态。我在《单读》工作也经常听到一种批评,说你们是一种小圈子的文化,其实真正梳理这个过程,会发现我们和所有作者的相识都是通过他们的作品,都发生在我们认识他们之前。而且作为编辑,我们也只能用自己作为尺度去衡量。这里面真正宝贵的是一种确信,对作者们的相信,可能也是这份工作里最能够安慰人心的部分。在这个过程里,除了丹妮说的忍耐,我觉得还有一种每天缠绕着我们的情绪就是惶恐,尤其当你知道别人对你有期待的时候,你要用怎样的努力跟进步去回应这种期待,这是一件让人夜不能寐的事情。我觉得这种惶恐也是我们必须得携带走到下一个十年的很重要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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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读》十周年文学之夜现场

“新闻业应该是社会中最重要的行业之一”

这十年,是新闻业巨变的十年。十四年前,新闻业尚处于黄金时代,许知远出版了一本《新闻业的怀乡病》,书中囊括了彼时西方最成功的出版物——《纽约时报》、《时代》、《财富》、《生活》、《大西洋月刊》、《滚石》等等——的诞生过程。

十多年间,互联网飞速发展,“新媒体”来势汹汹,纸质阅读逐步被取代,过往的成功出版物的经验似乎已不再适用,新闻业正在经历着翻天覆地的变化。今年的文学节,我们特别关注新闻业,邀请何力、许知远、于威、李翔——四位曾在《经济观察报》共事的伙伴,如今依旧活跃、重要的媒体人,聊聊他们对新闻业的尊敬与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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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闻业的怀乡病”主题论坛,左起:李翔、于威、何力、许知远

许知远(作家,单向空间创始人):

我写《新闻业的怀乡病》是在 2002、2003 年,正是在“经观”报社的时候。那好像是最后、也是最向上的辉煌时代,那时新闻业其实是年轻人最好的一个工作,你可以进入一个很年轻的、很广泛的世界,有机会和很多人交流。这部书里记录了很多我们想成为的榜样,当时的报纸不止是报纸本身,它们具有某种价值、理念与启蒙作用,是知识性趣的延伸,同时还兼顾了很多社会使命。编辑和记者在时代的转变之中,承担非常重要的角色,他们既是思考型的,又是行动型的。我始终觉得新闻业应该是社会中最重要的行业之一,它可能暂时衰落、遇到某种困境,但并不会成为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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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知远

何力(界面新闻创始人):

在这样一个互联网媒体带来的信息喧嚣的时代,我个人有几个思考。首先,文本在今天依然特别重要,这是一个广义的文本概念,包括文字、图片、视频。今天抖音所呈现的,不需要央视那样严格的技术标准,在这样的创新之中,如何既满足于大众,又摆脱庸常,避免词语的“腐败”。第二,技术有很多想象的空间,这种影响甚至是可以量化的。数字化和智能技术给传播业带来的不仅仅是筛选和推送,还包括对内容生产本身、内容生产方式造成的影响,机器在学习的过程中也许真的能写出比人类更好的新闻作品。第三,一些新的边界将会建立,比如知识产权的边界在数字时代可能会发生一些变化。这些新的边界、新的理念、新的思想、以及新的引领社会的人物,他们的产生可能会成为未来的新闻业,乃至整个内容产业的某种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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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力

于威(单向空间创始人):

我始终觉得,从工业时代起,技术进步加速,不停地衍生出巨变,不像过往几百年、几千年才会有缓慢地有一种工具的诞生、一种新的生产方式的降临。但现在,当我们进入互联网时代,迭代成为分分钟的事情,大家都投入到这种兴奋当中,看日新月异。新的东西在不停涌现,但有一个东西是不会变的,这时候是心灵和头脑被忽略了,你的心灵有没有做好迭代的准备,你有没有做好迎接一个巨大的信息到来的准备。你是否具备分析能力、逻辑能力、对事物的判断能力,你是否能够辨别谬误和真理,还是被灌输、不停地被灌输。不仅要开发工具,还要建设心灵,让心灵和头脑跟上这个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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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威

李翔(得到 APP 总编辑):

人类对内容的消费需求,永远是呈现一个金字塔结构的,这是我们必须承认的。有一种观点认为,文字就是人类的一次歧途。就是说,当人类的技术手段没有办法以图像的方式来传输知识,文字成为一种传递知识的变通方式。我们不去讲严肃内容的消费人群如何,即便是看上去非常不严肃的内容,比如今日头条,它已经很厉害了,可是日活还不到一个亿,而抖音的日活是 3.5 亿。你会发现,在图像面前,文字本身就是不堪一击的,这就是金字塔结构——非常好的、关乎人类头脑和心灵的内容,永远是有需求的,阅读是一个有需求的市场,只不过这个市场可能永远没有被大家想的那么大,因为大多数人还是需要一种更立体的方式来接收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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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翔

“时间创造记忆,记忆创造了什么?”

主题演讲延续着本届文学节对“十年”刻度的探讨,特别之处在于,这场演讲发生在新落成的露天圆形剧场中,这栋奇特的建筑用空间启发着我们对时间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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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之后”主题演讲

我们请来了专注在诗歌、文学、电影、媒体等领域的五位讲者,分享他们心中最重要的那个十年。

柏琳(自由撰稿人):

英国玄学诗人约翰·多恩那首诗《没有人是一座孤岛》很有名,有多少人记得诗歌里的下一句,“每个人都像一块小小的泥土,连接成整个陆地。”我挚爱的作家奥兹先生替多恩的诗做了注解,“没有人是一座孤岛,但我们都是半岛。部分是我们自己,被黑暗的水域包围,部分是与一个大陆,与其他半岛,与复数形式相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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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琳

顾晓刚(《春江水暖》导演):

书法老师给我推荐过《刻意练习》这本书。它的副标题是“教你如何从新手变为大师”,讲的是“一万小时”定律——有章法、系统地刻意训练一门技艺一万小时,差不多你就成了大师。一万小时正好是十年。但我发现这可能是一个骗局,电影这条路走了八年,好像才刚刚走到了起点,并且其中也是万分幸运。潜入春江,黄金万两。在这个碎片而快速的年代,唯有专注才能产生深度,唯有深度才能接近底下埋藏的真金。江湖总不缺乏有才华的人,在爆发力同等的情况下,如果有竞争力,那肯定就是耐力的竞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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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晓刚

袁凌(前媒体人、作家):

我觉得这几年,这个时代给我们提出了新的问题,就是我们到底待在哪里。这里面既有身份的困惑,也有现实的疑难,我也不是一个体制内的作家。虽然说我写作,现在可以出书,可以挣点钱,并且也是当前唯一的经济来源。但是未来天花板谁知道会降到什么程度,明年还能不能出书,还过不过得了审?写的东西有没人要看?有没有那么讨喜?我想这些都是我自己没有办法去预测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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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凌

贾行家(作家):

当我看到“十年”这个题目的时候,我想:假如遇到20 年前的自己(我们已经不是一代人),我该怎么告诉他,在十年后会遇到什么。简单地说,他要和他的母亲道别,然后目睹她在这个世界上逐渐消失,最后变成一小块石碑,一些纪念品,以及我们支离破碎的民俗里的某些程序。如今,世界上只有几个人还记得她。如果我在今天晚上遇到  20 年前的我,我得告诉这个年轻人:你还有时间去想,你该信什么,不信什么,为了你的信去做一些事情。去尝试建立一种联系,和你母亲在“安检口”前告别。然后,你可以平静地过你剩下的日子。否则,你未来的每一天,就像我现在这样,心里被挖空了一块,因为没有思考过,而没法感受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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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行家

蓝蓝(诗人):

我们的演讲围绕十年这样一个代际时间计量单位开始。十年时间,在一个人的一生中是漫长的,但在宇宙纪年里仅仅是短短一瞬。时间如河流奔涌而逝,但时间又呈现出永在的状态,它真的很像一条大河,既在源头,同时又在流经的两岸和入海口。时间创造记忆,记忆创造了什么?过去的十年发生的一切,都将经由文字,引领我走向更遥远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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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蓝

本次文学节上,还有展览、电影和戏剧加入对“十年”的记录与反思。

由泰康空间策展的“度日”艺术展延展了本届文学节讨论时间的维度。整个展览都在关心一天的概念。十年,也是由 3000 多个一天构成的。艺术家把一天的不同时间段对自己的意义转换成了作品,围绕着中间的圆形露天剧场,螺旋上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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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日”艺术展

《单读》以文字为主要媒介,但从未放弃过用影像表达编辑部的趣味。在《单读》十周年之际,我们选取了《单读》摄影师的作品,在书店里布置了一个展览。这可能是第一个在书店举行的摄影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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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读》十周年摄影展,单向空间·阿那亚店

蒋志、彭可、张晓、朱英豪四位在《单读》发表过摄影作品的摄影师也来到了现场,亲自为读者讲解自己的创作。他们用镜头记录下了生活的切面,丰富着我们对逝去时间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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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读》十周年摄影展

三场放映《春江水暖》《春潮》《第一次的离别》将现实之刺扎入观众心中。《春江水暖》放映结束后,导演顾晓刚和观众进行了交流,他谈到自己创作电影的初衷,在于记录家乡富阳在过去十年的巨大变化,这是理解中国发展历程的一个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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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江水暖》导演顾晓刚与观众进行映后谈

声嚣戏剧节把两部用剧读形式表演的戏剧带到了孤独图书馆。背靠着大海,他们用身体和语言,表达出对技术的焦虑,对人性的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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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缝纫小组》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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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达》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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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读》十周年互动装置“我们的十年”

过去的十年是一个惊喜,未来的十年还是未知数。“愿我们有下一个十年”,着是一句野心勃勃但充满挑战的祝愿。而主编吴琦回顾十年,最真切的感受却是这句:“你有你的路要走,我也有我的,只能路上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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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图片来自:在野照物所、单读编辑部


彩蛋 

《单读十周年纪念特辑》的样书也在本届文学节上首先亮相,正式版以及限量衍生品即将开售,敬请期待!

这是我们下一个十年的第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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