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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1/23

要起来反抗 多重意义

保罗·策兰
1920 年 11 月 23 日,诗人保罗·策兰出生于罗马尼亚的一个德语犹太家庭,他的母亲弗莉茨则十分热爱德语文学,也因此促使德语成为策兰家的母语。1942 年,策兰的父母死于纳粹集中营,策兰历尽磨难,于 1948 年定居巴黎。 流亡美国的犹太-德国哲学家阿多诺 (Theodor W. Adorno,1903-1969) 认为:“奥斯威辛之后写诗是野蛮的,也是不可能的”。策兰 1945 年发表的《死亡赋格》一诗以对纳粹邪恶本质的强力控诉和深刻独创的艺术力量震动了战后德语诗坛,之后在德国家喻户晓,成为“废墟文学”的象征,策兰也成为继里尔克之后最有影响的德语诗人。 1970 年 4 月 20 日左右,策兰在巴黎塞纳河上从米拉波桥投河自尽;5 月 1 日,一个钓鱼的人在塞纳河下游 7 英里处发现了他的尸体。最后留在策兰书桌上的,是一本打开的荷尔德林的传记。他在其中一段画线:“有时这天才走向黑暗,沉入他的心的苦井中,”而这一句余下的部分并未画线:“但最主要的是,他的启示之星奇异地闪光。” 今天是保罗·策兰诞辰 98 周年,我们特别选推下面 12 首诗歌。本译作版权属于译者黄灿然,已授权。

不要写你自己 


不要夹在不同世界之间 

写你自己, 


要起来反抗 

多重意义, 


信任泪痕 

并学会生活。 


在埃及 


你当对那陌生女子的眼睛说:成为水。 

你当从那陌生人的眼睛里寻找你认识的水里人, 

你当呼唤她们从水里出来:路得、拿俄米、米利暗。 

你当与那陌生人躺在一起时装饰她们。 

你当用那陌生人如云的头发装饰她们。 

你当对路得、米利暗、拿俄米说: 

瞧,我和她睡觉! 

你当美美地装饰你身边那陌生女子。 

你当用对路得、米利暗和拿俄米的哀伤装饰她。 

你当对那陌生人说: 

瞧,我曾和她们睡觉! 

译注:路得,女,《圣经人物》;拿俄米,路得婆母;米利暗姆,《圣经》中的女先知,摩西之姐。 

你可以自信地 


你可以自信地 

用雪来取悦我: 

每当我阔步穿过夏天 

与那棵桑树肩并肩, 

它最年轻的叶子 

就尖叫。 


赞美遥远 


在你眼睛的泉水里 

撒着迷宫之海的鱼网。 

在你眼睛的泉水里, 

海洋恪守诺言。 


我在这里,一颗 

在人群中留连的心 

脱去我的衣服脱去誓言的光泽: 


在黑中更黑,我更赤裸了。 

只有不忠我才真实。 

我是我我才是你。 


在你眼睛的泉水里 

我漂流并梦着猎物。 


一个网捕住一个网: 

我们在分离中纠缠。 


在你眼睛的泉水里 

一个被绞死的人勒死绳子。 


花冠 


秋天从我手里吃它的叶子:我们是朋友。 

我们敲碎果壳剥出时间,教它奔跑; 

时间又赶快回到壳里。 


镜子里是星期天, 

梦里有睡觉的地方, 

嘴巴讲真话。 


我的目光落在我爱人的性上: 

我们对望, 

我们讲黑暗话, 

我们相爱如罂粟和记忆, 

我们睡觉如海螺壳里的酒, 

如月亮红光里的大海。 


我们站在窗前,拥抱,人们从街上望我们: 

是他们知道的时候了! 

是石头决定开花的时候了, 

是不安有一颗跳动的心的时候了, 

是是时候的时候了。 


是时候了。 


保罗策兰 1948.jpg

保罗·策兰


数杏仁 


数杏仁, 

数那苦得让你睡不着的, 

把我也数进去: 


我想接住你的目光,当你望了望而又没人看你, 

我纺那条秘密的线, 

那颗你正在想着的露珠沿着线 

滑入由找不到心的词语 

看守着的水罐。 


只有在那里你才整个地进入那属于你的名字, 

双脚才稳重地步入你自己, 

你的沉默之钟的钟锤才自由地摆动, 

那被无意中听到的也抵达你了, 

那死去的也用手臂环绕你了, 

于是你们三个迈步穿过黄昏。 


把我变苦。 

把我当杏仁来数。 


当白色袭击我们 


当白色袭击我们,在夜晚; 

当从布施壶溢出的 

多于水; 

当皮开肉绽的膝盖 

向那奉献仪式的钟声作出这个暗示: 

飞呀!—— 


那时 

我仍然是 

完整的。 


我听说


我听说斧头已经开花,

我听说那地方的名字不能说,


我听说那块望着他的面包

治好了那个被绞死的人,

那块他妻子为他烤的面包,


我听说他们把生命称作

我们唯一的避难所。


用一把会变的钥匙


用一把会变的钥匙

你打开那屋子,它里面

飘扬着那未说出来的事物的雪。

你选择什么钥匙总是

取决于从你的眼睛或你的嘴巴或你的耳朵

喷出来的鲜血。


你变换那钥匙,你变换那个

可自由地跟雪花一起飘扬的词。

什么雪球将围绕那个词而形成

取决于那拒绝你的风。


大啤酒杯


在时间的长桌上

上帝的一只只大啤酒杯畅饮着。

它们喝光看见之眼和失明之眼,

统治的影子之心,

黄昏的凹陷之脸。

它们是力量最大的酒徒:

它们喝光那满的它们喝光那空的

并且从不像你我那样吐白沫。


赞美诗


无人再用泥土和黏土捏出我们,

无人给我们的尘土施魔术。

无人。


你有福了,无人。

为你

我们将开花。

朝着你。


我们曾经是,

现在是,仍将是

什么也不是,开着花:

那什么也不是──,那

无人的玫瑰。


带着

我们灵魂明亮的雌芯,

我们天堂毁坏的雄芯,

我们被我们

在,啊在

荆棘之上唱过的深紫色的词

染红的花冠。


羊齿草的秘密


在剑的穹窿里影子们那颗绿叶色的心望着它自已。

锋刃是明亮的:在镜子前谁不徘徊于死亡? 

这里在壶中也有一种活着的悲伤被祝酒: 

它在他们喝下去之前花朵似地暗淡起来,彷佛它不是水,

彷佛它在这里是一株被要求给出更暗的爱的雏菊,

一个为那寝床而更黑的枕头,和更浓密的头发……


但这里只会让铁的照耀害怕;

而如果这里还有什么发光,愿它是一把剑。

要不是镜子招待我们,我们也就不会喝尽桌上这个壶:

让它们其中一面破裂,而我们在破裂处绿如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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