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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1/07

通过摄影实现的 精神超越

顾铮
最近,杨延康的第一部重要纪实摄影作品“中国乡村天主教”由英国独角兽出版,现已面市,取名叫《神贫的人》。“中国乡村天主教”是杨延康的成名之作,也是国内纪实摄影史上的一部重要典范之作。 当年这组作品拍摄临近尾声的的时候,他遇上了中国平遥第一届摄影节,作品被法国 VU 图片社总裁克里斯蒂安·葛约尔相中,当即被葛约尔邀请签约。在信仰三部曲没有完成之前,杨延康也曾三次被评为“中国最有影响力摄影人物”。

曾经通过不同渠道(展览、不同形式的印刷品)看见过杨延康的《神贫的人》(原名《中国乡村天主教》)系列。看他所框定的每个画面,在在证明了作为一个优秀摄影家的杨延康对于摄影瞬间的精准把握。更重要的是,这一系列的画面所呈现出来的中国农人们对于精神生活的不懈追求,充分映现出了有关中国社会转型时人与信仰之关系的别样生态。这一切,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从 1992 年到 2001 年,杨延康费时十年,深入到陕西农村,完成了这部纪实摄影作品。从他的拍摄时间看,这部作品正好是在中国摄影人集体性(或许集体性一词过于夸大了,其实只是其中很少一部分人)地思考、讨论与实践纪实摄影这个样式的历史时期里完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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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贫的人》,取自圣经 “神贫的人是有福的,因为天国是他们的。”很多人对这句话有误解,认为“神贫”就等于贫穷。其实,“神贫”就是对世上的“富人”说的,神贫是指为了爱神而甘于贫穷,神贫的人本身是不穷的,但是为了爱天主,而放弃财富、名利、地位等,把这一切施舍给穷人,跟随耶稣基督。

在他拍摄这部作品的十年时间里,有关如何拍摄纪实摄影的相关资讯的获得,绝对不像今天这么方便。而创作了中国自己的具有纪实摄影品格的作品的摄影前贤们所积累的成果,也还没有机会被各方关注与发掘。因此,无论是杨延康,还是当时其他的志同道合者,他们的探索纪实摄影的努力,都是在摸索中前行。包括他在内的各种实践,真可说是具有荜路蓝缕以启山林的悲壮感。

不过,正是由于这种四顾茫然的处境,或许更可激励有志者的心气与血性,一定要从荆棘中走出一条未来既令自己,也令他人都可接受甚至追随的道路,并且拿出一部足可垂范后人的作品来。今天来看,杨延康的这部《神贫的人》,确实已经成为了某种具有典范意义的纪实摄影作品。

《神贫的人》这部作品是杨延康耗时多年的呕心沥血之作,也是在他走上摄影、尤其是严肃地思考与实践纪实摄影后的第一部尝试全面运用自己对摄影的悟得以及自己的宗教体验于纪实题材的一次艰苦的尝试与深入的探索,而且也是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功的作品。这部完成度很高的作品,于他,当然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因为他从中获得信心,从此可以义无反顾地在有关以摄影探索宗教与人生的关系的道路上坚定地走下去。而这部作品,对于我们这些研究他的摄影以及中国纪实摄影发展的人,同样具有重要意义。因为我们可以通过对于这部作品的讨论,去了解与发现在中国纪实摄影的发展过程中,尤其是在起步阶段,他以及我们,怎么通过摄影这个手段去摄影地观看人们的精神生活,在这种特别的观看过程中他经历了什么,以及他为什么这么看和这么看的背后的社会、历史与文化的作用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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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延康与其摄影作品

纪实摄影,所要者乃记录社会进程中的特定事实与状态。在纪实摄影中,事实者,就是发生过的事情、特别是事件的摄影的痕迹。状态者,则是被摄影所见证与记录下来的出离于具体事情与事件的处于相对平稳的过程中的生活样态,一般往往不如在动态中捕捉到的事实那么具有叙事性。捕捉事实,是为了发现各种力量作用下的通过事实所呈现出来的某种结果,而呈现状态,则是了解与呈现更为长远的人类生活中的接近常态的真相,而且也是难度更大的挑战。只有把事实与状态这两者都恰到好处地呈现于作品里,摄影者对于某种特定社会文化现象的解释才具有说服力。

在纪实摄影中,如果只是单有事实,那么所呈现的日常可能都是由纷至沓来的尖锋时刻所构成,这样的生活可能会令人感到窒息。而如果只是呈现常态,则人们可能无法理解社会发展中的某些尖锋时刻所代表的意义。纪实摄影的困难,就是如何平衡好对于事实与状态的把握与呈现。而杨延康的《神贫的人》,告诉我们他已经能够将对于事实与姿态的把握做得很是从容与周到。因此,他的这部处女作,既全面检测了他的纪实摄影才华,也为他进一步深入探索纪实摄影打下了扎实的基础,培育起充足的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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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延康摄影作品

个人认为,真正意义上的宗教,其作用不外乎两个,一个作用是以通过宗教解决内心的问题,即如何安顿自己的心灵、解决当下面对的世俗生存的问题,另外一个作用是,如何通过宗教实现对当下的世俗羁绊的超越,获得一种精神上的超越与获得追求永恒的信心、勇气与力量。我相信,在追求并且实现这两个宗教作用的过程中,具体手段可以、也可能是多种多样。在这些具体手段中,恰恰也包括了摄影这个看似与宗教没有关系的视觉手段。

但是,恰恰是摄影,可以把宗教在这两个方面的作用一并联系起来加以呈现。通过拍摄眼前的当下,将瞬间定格为过去,并且赋予这一系列的凝固了的当下以一种永恒性与超越性,是摄影可以与宗教取得某种一致性的技术与物质基础。而更重要的是,由摄影者所确认与保存的宗教行为与仪式的具体内容,以及由摄影者所攫取的宗教活动现场的氛围和它们最终由具有宗教情怀的摄影者所转化出来的宗教气息,则更进一步落实了摄影与宗教所具有的必然的内在联系。杨延康的摄影,不仅以摄影的方式确认了一个信仰世界的存在,而且也告知我们信仰世界的具体样态,以及生活于其中的人们的生存的、尤其是精神的状态与面貌。

宗教既肯定日常,也超越日常。宗教如果不肯定日常,其与生活的对话就失去基础。但如果宗教不超越日常,那么其存在就无助于帮助人们面对日常中的困难与苦难。而摄影对于宗教的视觉观照,在呈现其对于日常的渗透与肯定方面是其所长,但更困难的是要捕捉宗教作为日常中的“异”所具有的特殊的力量与魅力。因为这就是要以此视觉化地展现宗教超越日常的可能性。在杨延康的《神贫的人》中,既有对于宗教渗入日常生活的细腻的描写,也有对于宗教所具有的超越性的可说是神来之笔的展示。也许,《神贫的人》的最为可贵之处是在于它提供了一种如何将宗教这样的精神实践可视化的宝贵经验。《神贫的人》通过对于宗教行为与实践的展现,充分展示了人类对于追求崇高与超越的努力。而对于这种努力的再现,同时也使得作为摄影家的杨延康获得了一种精神的升华。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通过杨延康的《神贫的人》,也确切地看到了他自己通过摄影所表达的精神追求以及通过摄影所实现的精神超越。

《神贫的人》部分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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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主教堂与村落合二为一,1999,太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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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父给一位熟睡的婴儿洗礼,1996,周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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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盲人在十字山朝圣,1996,太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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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字山朝圣做“告诫圣事”的神父与教民,1998,周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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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字山上做弥撒的教民们,1996,周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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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教堂里的女子乐队在演奏圣曲,2001,太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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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堂里的圣像,1998,凤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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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老妇人在“受领圣体”,1998,周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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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孩子掀开修女的披纱他看到了什么,1998,眉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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窑洞中的弥撒,1999,延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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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山村妇女在镜前梳妆,2000,榆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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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耶稣圣像的曾树德老人,2001,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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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堂礼仪中的神职人员和教民们,1998,凤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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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父为一位残疾妇女做弥撒,1998,靖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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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天使恐怕自己的翅膀掉了下来,1999,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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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手捧耶稣受难像虔诚的老妇人,1998,周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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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主教下山的队伍与牧归的羊群在山道上相遇,1997,太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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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们装扮去教堂里为神父及教民们表演,1997,周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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弥撒前在教堂里玩耍的孩子们,1997,榆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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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孙子在凭吊去世的奶奶,1998,凤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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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亡者的儿子扛着沉重的十字为亲人送葬,1999,靖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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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沙漠里的传教神父,1998,靖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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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民抬耶稣圣像回村,2001,凤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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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父与学经的孩子们在教堂里合影,1998,凤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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