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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0/16

我很庆幸遇到了 李安和伯格曼

My Favorite Book
“My favorite book”重新启动,我们回归到视频形式,邀请嘉宾谈论他/她“最爱的书”。从普通读者到明星作家,每个人都享有同等的时间,在节目中抒发情感、讲述故事、表达思想。 这一期,我们请到了书店咖啡师甄彬,分享他最爱的一本书《魔灯》。这是电影导演伯格曼唯一的生平自述,“但它并不是那么真实”,虽然从一开始就混杂了真相与谎言,但并不妨碍我们从中感受到电影对于一个人的重要意义以及这种意义位于时代中的某种永恒。

在十七八岁之前,我对电影的概念比较模糊,那个时候我还不能理解电影为什么叫做艺术。直到高三的时候看了李安的《卧虎藏龙》,看完之后整个人有一种呆掉的感觉,电影原来可以这么好看。自那之后,我算是发现了影像的魅力,后来上了大学,我就特别广泛地去看,于是发现了一个比李安更加牛逼的导演,他就是伯格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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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虎藏龙》剧照

第一次知道伯格曼是在李安的自传里。在那本书里,李安把伯格曼奉为他的精神导师。他就是在看过伯格曼的《处女泉》之后,整个颠覆了对电影的认知。具体到我自己,第一部特别震撼的伯格曼的电影不是《处女泉》,而是他的《野草莓》。在看《野草莓》之前,我一直觉得伯格曼是一个比较严肃、比较难懂的导演。但是看了之后就会发现,《野草莓》它的故事其实没有那么难懂,它发生在一天中的 24 小时之内,后来我发现这是伯格曼电影中一种比较常见的模式。重要的是,它里面呈现的那种比较紧张的家庭关系、父子关系我深有同感。我能感知到在那种紧张关系之中,电影想传达的一种很微妙的东西。就是从这部电影,我开始走进伯格曼的世界,真正成了一个影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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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演李安

对我而言,我觉得一辈子能当普通影迷就已经很幸福了。因为包括电影在内的任何艺术作品,它就是跟自己个人的生命经验发生关系的,这个跟任何别的人都没有关系。你自己能体会到的东西就是你的。很多像我这样的影迷,他们可能对电影技术和电影史不是那么了解,甚至可能有很多片面的、盲目的、错误的想法,但这都很正常,也并不是那么重要。个人的感受,我觉得才是最重要的。

我认为一个人对电影的欣赏跟审美标准有关系,不见得受到更高的电影教育,就一定会有更好的电影趣味。我甚至认为审美标准和审美趣味这个东西从一个人 20 岁之前就已经形成了,并且很难改变。所以,我非常庆幸自己在合适的时间遭遇了李安,并因此喜欢上了伯格曼的电影。

《魔灯》摘录  

老实说,我真想回到童年欢乐和好奇的岁月。我的想象力和感觉都得到充分的滋养。我记忆中没有无聊的事情,事实上,每时每刻都在爆发着奇迹,都有出乎意料的景观和神奇变幻的瞬间。我还想漫游在童年的风景中,重温那种光线、气味、人群、房屋、瞬间、姿势、音调和事物。这些回忆很少有什么特殊意义,但就像是随意拍摄的或长或短的电影。

童年的特权是在魔术和燕麦粥之间、在无限恐惧和极度欢乐之间自由地遨游。除了模糊的而且常常是无法理解的禁令和规则外,我几乎无拘无束。例如,我知道自己不能理解时间概念。“你必须真正学会遵守时间。给你一只表,你应该知道怎样认识时间。”但时间并不存在,会有什么东西告诉我,可能是饿了“,因为肚子在咕咕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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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芬妮和亚历山大》剧照

要区分出想象和所谓的真实之间的差别是困难的。如果我付出努力,也许真的能留住现实。但是,假如有鬼魂和幽灵,我该对它们怎么办呢?那些英雄传说故事都是真的吗?上帝与天使呢?耶稣基督呢?亚当和夏娃呢?圣经里的洪灾呢?事实真像亚伯拉罕和以撒那样吗?他真的要割断以撒的喉咙吗?我恐惧地直盯着多雷的版画,以自身的感受去体会以撒。圣父要去切开英格玛的喉咙。如果天使来晚了会发生什么事?那时,他们只有哭泣。英格玛阴冷地微笑着,鲜血直流。现实。

后来,发生了电影放映机的事。

圣诞节前几周。家境殷实的安娜姑母家那位穿着制服的司机,扬松先生,已经送来大量礼物。他们通常将圣诞礼物放在楼下橱柜的圣诞礼物篮里。一个包裹激起了我的好奇心。它是褐色的,有棱有角,在包装纸上有“福斯内尔”的字样。“福斯内尔”是位于港口大街的一家摄影器材商店,不仅出售照相机,也出售真正的电影放映机。”

真正的电影放映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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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芬妮和亚历山大》剧照

我对拥有一台电影放映机的渴望胜过一切。去年,我第一次去电影院看了一部关于一匹马的影片。它是由一部名著改编的,好像叫《黑骏马》。影片在斯图雷电影院放映,我坐在半圆形看台的第一排。对于我,这就是开始。我沉浸在一股经久不息的热情之中。无声的人影转过他们暗淡的面孔朝向我,用无声的语言与我心中最神秘的感觉对话。六十年过去了,什么都没有变,我依旧如此狂热。

那年晚些时候的秋天,我去看一个学校里的朋友。他有一台电影放映机和几部影片。他尽心尽力地为我和蒂潘放映了一部影片。当主人和蒂潘搂抱的时候,我被允许给机器摇手柄。

圣诞节是一次疯狂的发泄。母亲用她那双有力的手指挥一切。在这一连串款待客人、准备膳食、拜访亲友、准备圣诞礼物和安排教堂活动等等的背后,一切都经过细心周密的组织和安排。

圣诞节前夜我们全家在十分宁静的氛围中度过。教堂敲响 5 点钟时,开始圣诞祈祷,然后是一顿快乐又必须有节制的便餐,接着点燃树上的蜡烛,朗读圣经故事,早早就寝(因为我们第二天必须要早起做礼拜,那时真的起得很早)。什么礼物也没有得到。但那天晚上是令人欢欣的,是激动人心的圣诞节庆祝活动的序曲。教堂点燃蜡烛,吹响号角,做完早祷仪式之后,圣诞早餐便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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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芬妮和亚历山大》圣诞晚宴剧照

到此,父亲的职责已履行完毕。他脱下法衣,换上短外套,以最快乐的情绪向宾客作即席诗文演讲,唱应景的歌曲,以荷兰杜松子酒向每个人致意,模仿同僚,逗得大家哈哈大笑。我有时不免会想,原来父亲也有开朗有趣的一面,包括他那仁慈友善的心以及喜欢热闹的倾向,但这一切都被他平时的严厉、残忍和冷漠无情所掩盖了。我想,在我的记忆中,自己对父亲的判断经常是不公正的。

早餐后,人人都去睡上几个小时。家中的规矩必须照旧执行,到 2 点钟——黄昏刚刚降临的时候——供应午后咖啡。我们为所有人打开家门,欢迎他们的到来,希望他们能在牧师住宅里过上一个欢乐的圣诞节。有几个朋友是职业音乐家。午后的庆祝活动,通常是一场即兴音乐会。然后,圣诞节辉煌的顶峰到来了:晚餐。晚餐在我们宽敞的厨房里进行。在此,社会等级暂时被抛在一边。所有食物都摆放在一个供餐桌上,桌上铺着手工刺绣的桌布,圣诞礼物分发就在餐厅桌旁举行。篮子被搬进来,父亲叼一支雪茄,端着一杯甜利口酒主持仪式。他分发着礼物,高声朗读圣经诗文。人们鼓着掌议论着。所有的礼物上都配有圣诞诗文。

就在这时,电影放映机事件发生了,我哥哥得到了那台放映机。我立即嚎叫起来。人们大声责骂我,我钻到桌下不出来,在那儿继续发疯,他们命令我立刻安静下来。我冲进育婴室,发誓和诅咒,盘算着离家出逃的计划。最后由于悲伤而疲倦地睡着了。

晚宴在继续。

p1023480039.jpg《芬妮和亚历山大》晚宴剧照

晚些时候我醒了。格特鲁德正在楼下唱一支民歌,夜明灯放射着光芒。一张耶稣诞生的场面和牧羊人祷告的幻灯片投射在高五斗橱上,画面闪烁着暗淡的微光。活动白桌上放着哥哥的圣诞礼物,其中之一就是那台放映机。它带有一个弯曲的灯罩,黄铜镜头和放电影胶片的齿条是那样美丽。

我迅速地做出一个决定。唤醒哥哥,提议用我的一百个锡兵交换那台放映机。由于哥哥达格拥有一支庞大的玩具部队,而且经常和他的朋友们玩打仗的游戏,于是协议达成,双方满意。那台放映机属于我了。

这机器并不复杂,光源来自煤油灯,曲柄上有一个嵌齿轮和一个马耳他十字。在金属箱后面有一面简易的反射镜,镜头后留有缺口,是放置彩色的幻灯片用的。这套仪器还包括一个紫箱子,里面装了一些玻璃幻灯片和一段深褐色的电影胶片(35 毫米)。它大约有 3 米长,卷成一圈。根据盖上的说明,这部影片名叫《霍利夫人》。这位霍利夫人是何许人无人知晓,但我后来才明白,她在地中海地区受爱戴的程度相当于爱神。

第二天早上,我躲进育婴室一个宽敞的衣柜中,把放映机放在一个糖盒上,点燃煤油灯,光线直射在雪白的墙上。然后我装上了幻灯片。

一幅草地的画面出现在墙上。一个显然穿着民族服装的年轻女人躺在草地上。然后我转动把手!对此我是难以描述的。我无法以确切的言词表达我的兴奋。但在任何时候,我都能回忆起幻灯机烤热后金属发出的气味,衣柜中尘埃和樟脑丸的气味,以及手握曲柄时的那种感觉。我能看见墙上晃动的矩形画面。

我转动曲柄,那个女人醒了,坐起身,慢慢地站起来,伸展开她的双臂,转身消失在右边。如果我继续转动,她将再次躺在那儿,然后,又完全精确地重复同样的动作。

她在移动。

以上选自伯格曼的自传《魔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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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灯》
伯格曼 著/ 张红军 译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出版

编辑 | Vince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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