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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05/19姜文:我对生活 没有任何恶意
十三邀
从马东到刘畅,从诺兰到姜文……《十三邀》第二季竟完结了。仿佛还有许多对话与碰撞的几丝余味尚待回味,倏忽一下竟就这么到了尾声。这一季《十三邀》,你对哪位许知远与哪位嘉宾的对谈印象最深刻?哪些嘉宾的金句把你圈粉了呢? 先别着急给我答案,也许这最后一期会刷新你的答案——第 13 邀,许知远对谈姜文。我们再次编辑整理许知远与姜文长达两个小时的对谈全文,给你预料之外的惊喜。 对于自己被称为“行走的荷尔蒙”,姜文回:“我觉得人生就是建立在误读之上的。”对于自己另一种人生的设想,姜文说这些设想在老了就可以实现,可以“写小说、作曲与画画”,并补充说“想怎么写怎么写,谁甭管我接不接地气,只要我高兴。”在这些看似任性的答案中,仿佛还有当年《阳光灿烂的日子》中,马小军的放肆而凶猛影子……
侠不侠的事,反正都是吹出来的
许知远:《邪不压正》这部电影,是什么样的情绪使得它诞生?
姜文:它是从张北海的小说《侠隐》改编来的。大概 2007 年,我就把《侠隐》买了。现在都 2018 年了,已经过了 10 年。我撂了这么久,是因为我得把它想明白。它不像《阳光灿烂的日子》离我那么近——里边很多东西,是立刻能闻到的——《侠隐》离我有点远。张北海还写了好多吃、喝,他没有写那么多故事,一部电影光吃喝肯定不行。
但是,我撂不下这个东西,我续了两次版权。在我不断对我未来和过去有新认识的时候,又不断对张北海的《侠隐》也有了新的认识。通过 10 年的时间,我认为我可以掌握这个东西了。
张北海小说《侠隐》
许知远:你初读的时候,最深刻的印象是什么?现在过了 10 年了,还记得吗?
姜文:记得。这个东西怎么是在我家那边的事?我家原来还有这样的事发生吗?我就有些好奇。另外书里边的吃喝玩,让我印象很深。(但是)故事本身要想弄成一个电影需要加工。
许知远:故事是淡淡的。
姜文:它作为一个文字、作为一个小说是非常好的。但是要改电影,得搭点功夫。
许知远:为什么叫《邪不压正》呢?
姜文:我挺想叫《侠隐》,但是好多人以为我拍的是阿炳的故事,我说不是阿炳。(别人又问)那为什么是“瞎眼”呢?我说是“侠隐”,不是“瞎”……这么解释就有点费劲。算了,电影名字我就先不较劲了。
许知远:这么来的啊。
姜文:对,他们老以为我拍的是阿炳的故事。我是想让观众进入故事之前,别有这么多预设,也别走到好多歪道或者歧途里去。我不会拍一个武侠故事。
许知远:每个创作者在无中生有过程中,都有自己某种意义上的缺陷。在整个创作过程当中,对你来说你最明显的短板是什么?有吗?
姜文:不能说没有意识,我意识得到,但也许在我做这个事之前,我已经把它排除了。比如我为什么要拍《侠隐》,可能这 10 年当中,我已经把短板给放出去了,我为什么要让短板在我创作过程中干扰我,我觉得没意义。比如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我对侠客没兴趣,我也不懂。我也不相信这个事。我更相信武器。
许知远:“侠隐”去掉“侠”,核心的是什么呢?
姜文:我觉得人最重要,侠不侠的那事,反正是吹出来的。
姜文电影《邪不压正》海报
我不觉得民国对我来说,有更特别的东西
许知远:(相继拍完)“民国三部曲”《让子弹飞》《一步之遥》《邪不压正》,你对民国的感觉有发生变化吗?包括鹅城、上海、北平三个不同的地点,民国对你来说到底是什么样的?
姜文:其实也没什么变化。从咱们这样的人来说,我虽然比你大一轮,但你也是部队家孩子,对历史会有一些最初的认知。比如说,我觉得旧社会这个概念也并没错,新是新北京、新社会、新中国,你可以这么认为。
改革开放以后,夏志清重写《中国现代小说史》,张爱玲出头了,算是重见天日。但是你再看看其实也就那样,没有什么更特别的东西,她也就产生在这个土地上,没有那么另类。
许知远:或者说,1936 年北平也是一个转折时刻。那个时刻的北平对你来说,它的魅力是什么?
姜文:不是像上海,人们着急忙慌想挣钱,人老惦记挣钱,脑子就出毛病了。北京这边它有闲,有闲有两种:一种是没钱我就闲,一种是钱够了闲。所以其实明眼人一看,一定是很危险的。比其他地方还危险,果真卢沟桥事变。那个时候,它基本是一个间谍之城。
民国时期北平的老照片
许知远:危险会给一个时空特别大的一个魅力。
姜文:是。有危险,有不确定,甚至还有北京的某种慵懒——就觉得多大事,多大事咱没见过。
许知远:你在创作过程中,也经常带有一种戏谑吗?
姜文:可以这么认为。
许知远:这种戏谑的欲望是怎么产生的?你觉得历史就是这么戏谑?
姜文:哥们,不是我戏谑。你觉得他们严肃吗?外国历史也不严肃,你看狄更斯写过英国史,他写英国诺曼底的贵族打来打去,最后找着仇人一下把头砍下来,说我终于找到你,报仇了,接着把敌人鼻子都咬下来了。这严肃吗?很不严肃我觉得。
十九世纪最伟大的英国作家查尔斯·狄更斯
许知远:严肃的部分是什么?对你来说有“严肃”这个东西吗?
姜文:严肃就是艺术创作,艺术创作是最严肃的,包括作家的创作、画家的创作。梵高很严肃,他看的天就是紫的,他看到一个紫天、看到一个星这么大,他很严肃地告诉你,只是你没觉得而已。现实挺不严肃的。现实严肃吗?
许知远:是,非常不严肃。
姜文:所以我没有去讽刺和夸张的现实,我只是就那么拍了而已,我对生活没有任何恶意。
人生就是建立在误读之上的
许知远:电影是个工业,那些来自观众的反馈对你会造成困扰吗?
姜文:我觉得没有,因为好的坏的反馈都有。大伙儿都觉得《让子弹飞》好,其实好多人的过分解读,我看着都吃惊,怎么(解读)成这样了?说看不懂的,我也吃惊,这就看不懂了?
但是后来我发现,这些跟我完全没关系。其实任何一个作品,当离开了创作者,面临欣赏者的时候,都是在表达自己。
许知远:那被定义成一个很性感的男人呢?一个朋友说你是“行走的荷尔蒙”。
姜文:多大的误解啊。
许知远:这个误解是什么呢?
姜文:我觉得这个人,肯定荷尔蒙他也没见过,还“行走的荷尔蒙”,真胡说八道。这个误解也不只在我身上,其实我还是那句话,我觉得人生就是建立在误读之上的,因为你不是上帝,反而你一直在误读吧。然后上帝看着你们这帮误读的人,从生到死,一波走后再来一波,他挺幸灾乐祸的。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现我们了,上帝已经乐半天了。
许知远:那你想过另一种人生吗?
姜文:我到老了主动就撤了,找一个地方。我最想干的可能还有三件事:写小说,想怎么写怎么写,谁甭管我接不接地气,只要我高兴。胡编乱造自己的三种自传,当然自传可能跟我没关系了,假装叫自传。
然后作一首曲子。我不识谱,但我特想写一首曲子,因为脑子里老有音乐,有时候能唱出来,有时候唱不出来。这就是我跟作曲特别难合作的一点,我脑子里有一段曲,已经在那,就对不上,就特别搓火。剩下就是一个画点眼前能看见的东西,我觉得我老年就比较充实了。
许知远:包括你描绘一下未来,你未来最想描绘什么东西?
姜文:我其实没想好,其实最简单就是把月亮给挪走,看看能发生什么。后来他们说别人已经有过了,那我就没有别的想法了。
许知远:为什么要把月亮挪走?
姜文:没有别的,就是假装科幻,给月亮安一个发动机,然后开走。他们说有过了,我说那算了,就先不弄了。但是也可以弄,有了还可以拍第二个。因为别的幻想其实很难想出来,刚才不是说了吗,越是幻想越可笑。十年前都想不到今天,你再往远想怎么想。
姜文电影《一步之遥》中月亮上的大兔子
许知远:你在表达自我过程中,特别难以表达的部分是什么?
姜文:我有的时候,能听见自己说话的声音。我会很烦这个声音,我怎么又说这个话?我能听见。会有一个警觉,提醒别说了,但是我也不一定能说出更好的话。因为更好的话要不是读了一个别人的话,要不也不是你想说的话。没别的办法,我不觉得还有谁能那么聪明。
彩蛋:姜文妙答集锦
许知远:作为一个导演或者一个创作者,你觉得你身上有没有特别显著的弱点?
姜文:没弱点还当什么导演,肯定有弱点。
许知远:对你来说是什么呢?
姜文:不会生活。我觉得说好听叫搞创作,说不好听就是对生活没招才去假造一个生活。
许知远:你把自己陷入过某种特别危险的状况里面吗?
姜文:我每天都在危险当中,我没有张北海那么闲。
许知远:那日常的危险是什么样的?
姜文:起床。必须违背自己的意愿,得起床。要依着我,我现在还不起呢。也许现在还没睡呢。我有时候被闹钟弄醒,心觉得真的在嗓子眼挑半天,我不知道我是谁,我为什么醒了,这个我觉得跟防空警报一样的危险,对我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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