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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11/11

蒋氏后人谈 张爱玲与民国

壹拙
一句“你是民国世界里的临水照花人”,早已成为文艺青年的常用句式。胡兰成与张爱玲之间,也一直成为大众书写的话题。到底该如何看待《今生今世》中对于张爱玲的书写,同样是时常讨论的话题。你会如何看待胡兰成这个人,以及他写张爱玲的这些文字的呢?欢迎跟帖与大家分享。

前时我在南京无事,书报杂志亦不大看,却有个冯和仪寄了《天地》月刊来,我觉和仪的名字好,就在院子里草地上搬过一把藤椅,躺着晒太阳看书。先看发刊辞,原来冯和仪又叫苏青,女娘笔下这样大方利落,倒是难为她。翻到一篇《封锁》,笔者张爱玲,我才看得一二节,不觉身体坐直起来,细细的把它读完一遍又读一遍。见了胡金人,我叫他亦看,他看完了赞好,我仍于心不足。 

我去信问苏青,这张爱玲果是何人?她回信只答是女子。我只觉世上但凡有一句话,一件事,是关于张爱玲的,便皆成为好。及天地第二期寄到,又有张爱玲的一篇文章,这就是真的了。这期而且登有她的照片。见了好人或好事,会将信将疑,似乎要一回又一回证明其果然是这样的,所以我一回又一回傻里傻气的高兴,却不问问与我何干。

及我获释后去上海,一下火车即去寻苏青。苏青很高兴,从她的办公室陪我上街吃蛋炒饭,随后到她的寓所。我问起张爱玲,她说张爱玲不见人的。问她要张爱玲的地址,她亦迟疑了一回才写给我,是静安寺路赫德路口一九二号公寓六楼六五室。 

翌日去看张爱玲,果然不见,只从门洞里递进去一张字条,因我不带名片。又隔得一日,午饭后张爱玲却来了电话,说来看我。我上海的家是在大西路美丽园,离她那里不远,她果然随即来到了。 

我一见张爱玲的人,只觉与我所想的全不对。她进来客厅里,似乎她的人太大,坐在那里,又幼稚可怜相,待说她是个女学生,又连女学生的成熟亦没有。我甚至怕她生活贫寒,心里想战时文化人原来苦,但她又不能使我当她是个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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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爱玲的顶天立地,世界都要起六种震动,是我的客厅今天变得不合适了。她原极讲究衣裳,但她是个新来到世上的人,世人各种身份有各种价钱的衣料,而对于她则世上的东西都还未有品级。她又像十七八岁正在成长中,身体与衣裳彼此叛逆。她的神情,是小女孩放学回家,路上一人独行,肚里在想什么心事,遇见小同学叫她,她亦不理,她脸上的那种正经样子。

她的亦不是生命力强,亦不是魅惑力,但我觉得面前都是她的人。我连不以为她是美的,竟是并不喜欢她,还只怕伤害她。美是个观念,必定如何如何,连对于美的喜欢亦有定型的感情,必定如何如何,张爱玲却把我的这些全打翻了。我常时以为很懂得了什么叫做惊艳,遇到真事,却艳亦不是那艳法,惊亦不是那惊法。

爱玲先生,自从和你相会之后,才知道,你是民国世界里的临水照花人。

我竟是要和爱玲斗,向她批评今时流行作品,又说她的文章好在哪里,还讲我在南京的事情,因为在她面前,我才如此分明的有了我自己。我而且问她每月写稿的收入,听她很老实的回答。初次见面,人家又是小姐,问到这些是失礼的,但是对着好人,珍惜之意亦只能是关心她的身体与生活。

张爱玲亦会孜孜的只管听我说,在客厅里一坐五小时,她也一般的糊涂可笑。我的惊艳是还在懂得她之前,所以她喜欢,因为我这真是无条件。而她的喜欢,亦是还在晓得她自己的感情之前。这样奇怪,不晓得不懂得亦可以是知音。

后来我送她到衖堂口,两人并肩走,我说:“你的身裁这样高,这怎么可以?”只这一声就把两人说得这样近,张爱玲很诧异,几乎要起反感了,但是真的非常好。

(节选自胡兰成《今生今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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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诵读嘉宾

蒋孝良,复旦物理系毕业,曾任复旦话剧团的副团长及话剧团主要演员,是唯一留在大陆的蒋门孙辈。长期在高校任教,退休于华东师大。1994 年,作为访问学者赴台访问,2015 年,加入独立中文笔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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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宾说

◎  您最早读张爱玲是什么时候,是怎么读到的?

蒋孝良:张爱玲的小说呢,以前看得不多,但是我有因缘。当时我的七哥哥的妻子,就是我的七嫂,她叫潘柳黛,她跟张爱玲是同时代的女作家。所以我从小就有所耳闻。但是对她的文字的深入的读,那是在八十年代以后。

特别是李安导演的《色戒》那个电影。这部电影里面我们能看到张爱玲这个人内心世界以及胡兰成此人。胡兰成这个人,有个评语,“此人可废,其文不可废。”我觉得张爱玲一生有三个男人,但对她影响最深的,却是胡兰成。他们不能结合,这是一个时代所决定的,带有悲剧成分的一个经历。我确信,胡兰成在张爱玲的内心里,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我觉得她是一个特立独行的、有自我性格的这样一个女子。木心曾经说,艺术,伟大的艺术,都是赤裸裸的,音乐如此,诗歌如此,其实小说也是如此。我觉得张爱玲小说最大的特点是,她把她的内心世界呈现给大众。所以这是一个文化,这是一个民国时期,很珍贵的一段文化记录。

◎  您还记得您读到她的第一篇文章是什么吗?当时看了有什么感觉?

蒋孝良:第一篇文章应该是后来人家传给我的《小团圆》。当时感觉啊,因为我比较喜欢看一些带有哲理性的那些小说、诗歌,张爱玲的读得不多。但是我接触一些朋友,例如上海女作家——淳子,她是研究张爱玲的专家。在这之后,逐步地认识、敬佩张爱玲这位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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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孝良与母亲

◎  可以跟我们简单说说您人生的经历吗?

蒋孝良:我呢,算是蒋门之后吧,因为我是孝字辈,我的父亲一辈是国字辈。那么在我们家庭里面,称蒋纬国先生,蒋经国先生,我们称为纬叔、经叔。这是老一代人。那么我有四个兄长,都是黄埔军校(毕业)。我本人跟着父亲,在四九年就没去台湾,就留在大陆。因此,我受到的教育是四九年以后。

我是一九三六出生,我是一九五六年考入复旦大学物理系,但是本人非常喜欢话剧、朗诵。所以我那个时候最早的启蒙导师是电影演员陈述,《渡江侦察记》他演情报处长。陈先生一进复旦,马上就任命我作为复旦话剧团的副团长。复旦剧社,可以说是中国话剧界的启蒙之地。那时候我们组的诗歌朗诵会,请的都是孙道临先生,冯喆先生,上海人艺的高重实先生......那时候演员是没有架子的。

我记得我(有一次)是从学校挤部车,到高安路去接孙先生到大教室去进行朗诵会。没有灯光,没有麦克风,就是一个低低的讲台,同学们都是席地而坐,孙先生也坐在下面,需要他朗诵,他就上去朗诵。当时叫登辉堂,现在叫相辉堂、大礼堂。

当然,现在朗诵作为一门艺术,蓬勃发展,有多媒体、配乐,各个辅助的东西。那时候都没有,麦克风也没有。(朗诵者)跟观众、受众是面对面的,非常朴实,但是这是一个启蒙阶段。

五六年到现在是六十年了嘛,时代在发展,所以朗诵艺术也在成熟和发展,朗诵艺术显得非常灿烂。但是我以为最根本的一条,就是诗人跟诵者,他们的灵魂应该是相通的。诵者应该是把诗情、诗意、诗魂,完整地把它表达出来。这就要求朗诵者入心地去诵读。而且我认为朗诵的第一要见,就是非常诚挚地,对朗诵艺术有一颗敬畏之心。

我认为每个人都是朗诵家,只要他是全心全意地、入心地、走心地进行朗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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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时候的蒋孝良

◎  您怎么看待白先勇先生写作的《最后的贵族》那一代人?

蒋孝良:白先勇的那个作品,也是很有才能的人,很有才华的人。我是四月份去台湾,去台湾可能能够碰到我们本族的兄弟,现在孝字辈,只剩下蒋孝严。

蒋孝慈我跟他有一面之缘,一九九四年我去台湾的时候,因为大陆希望把苏州大学恢复为东吴大学,老戆额哦(注:上海话“很傻的哦”)!中国法律界,东吴大学是发源地,那些大法官联名写好信,我呢带过去,那时候蒋孝慈还叫张孝慈,请他一起签字。那这个事情,到东吴大学去,口碑非常好,一路送我出来,“蒋校长,蒋校长”。他一个眼睛是义眼,是打 baseball 给学生打的。所以,人生无常啊。双胞胎兄弟,哥哥(蒋孝严)活的好好的,弟弟(蒋孝慈)他是一九九五年,在北京脑溢血去世的。

◎  在您看来历史是什么?

蒋孝良:讲心里话啊,综合性大学都有历史系,但是我认为,历史这个学科是最不科学的学科。胡适讲,“历史就是小姑娘,你要怎么打扮就怎么打扮”,果不其然。说真正的一个历史学家,或者真实的一个历史,历史就是人类社会活动,对大自然的各方面的一个真实的记录,应该是这个东西,但是往往被扭曲,不真实。但是,现在新媒体那么发达,进了 IT 大数据时代,有各种记载。所以我确信,人类的历史,是不会被扭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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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怎么看张爱玲描写上海的故事、人和风物?

蒋孝良:我认为当时这个年代里,民国这个时期,在我心目当中,最突出的,了解上海、表达上海,唯其张爱玲。在当时这个时期,她反映了当时这个时代比较上层的人们的生活。

◎  您现在对民国时期的上海还有记忆吗?

蒋孝良:这个是忘不了的。一九四九年时,我十三岁嘛,经历抗战八年,我还记得我父亲在这个八年当中他的焦虑。他在那个长的台灯下看报纸,因为我的四哥叫蒋孝棠,他是笕桥中央航校的教务长,飞上去打嘛!他担心他儿子的(安危),这是很自然。还有一个特殊经历,日本宪兵队司令到我家,我那时候住在新闸路泰兴路的中华新村。我们家打扫干净啊,我这个印象很深,意思要我父亲出来。我父亲是宁可不行医,他是大夫,他前清的时候就是西医,中国第一代,非常有名,在镇江、南京这一带非常有名,是抗日战争才定居到上海。所以我们,这个是不可能做的。所以这个印象非常深。

那个民国时期的电影明星,我也非常熟悉,比如秦怡老师跟刘琼老师。抗日战争胜利以后,有一部电影叫做《忠义之家》,刘琼老师,他饰演老父亲,但他儿子就是空军,鹰击长空。所以,这个经历啊,跟我父亲和我四哥的经历非常相像,这我记得非常清楚。民国时的旗袍,我的姑妈、我的姨妈都是穿旗袍。而且呢,我觉得上海最主要的特点,是它的包容性,世界各地,谋生、有钱的人、没钱的人,都到大上海。而且上海有些建筑,我也印象非常深刻。

◎  您自己经历过这个民国时期,看到张爱玲也写到民国,您觉得她的书写和您看到的民国的上海一样吗?

蒋孝良:这倒是很难说。应该说啊,经过六十多年,就是一九四九年到现在,上海的范围,新的建筑,新时代的建筑是非常辉煌。一九九四年,我作为访问学者到台湾访问,其实我主要是见蒋纬国将军,就是我们喊的纬叔。那时候的台北啊,比上海繁荣,就是说,它一个主要的路,比如中山路,旁边的支路啊,旁边的霓虹灯一路到底都没完。而那时候,一九九四年的上海啊,南京路是灯火辉煌,你离开福建路,陕西路,是很暗淡的,现在不然。

我去的时候台湾还在建捷运,实际上就是地铁嘛,这个捷运举步维艰,进行很慢。为什么呢?它经过一个地方,是私人的住宅,它说我现在建捷运要经过,他就是不同意,你得绕道。所以政府必须停下脚步,听老百姓的话,对不对?我们这里没有哦,政府一个命令,就动迁。当然我们上海是做的不错,比较文明,所以地铁的网络的密布,这是了不起的成就。但是呢,我的感觉,现在我们缺两个东西,现在普遍的就是娱乐,不是文化。我们今天读张爱玲,回顾张爱玲,这是文化,所以我很乐意参与。

第二个就是缺少信仰,我走过静安寺,有个特别的感觉,它是金碧辉煌,但是佛祖是这样要求你的吗?对不对?更何况,在我个人来说,我们国家还有一亿,两亿的贫困人口,我们必须真诚地倾听我们的同胞的声音。所以有时候我讲得有点过分吧,我不在乎真的把中国人送上月球,当然我很高兴,但我并不在乎。我很在乎,把一切雾霾,气象的、社会的、制度的雾霾,从中华大地驱逐出去,把贫困,从中华大地驱逐出去。让每一个同胞,享受幸福、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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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怎么看张爱玲离开故土的选择?

蒋孝良:不光是她吧,好多作家都是做了这个选择。我觉得这真是非常矛盾,我们希望国家非常强大,一个民族站立起来,但是我以为很重要的就是,个人要有个人的独立性,独立思考,他应该有这个自由。所以,外出的人,就是追求这个嘛。但是有些事情,效率,最典型的就是地铁,台北的那个捷运花了多少精力,跟这个效率不能比,但是用什么换取这个,这是一个矛盾。就如果我年长几岁,因为一九四九年我是初中一年级,我年长几岁,我会完全不一样。所以这个人生的轨迹,看自己怎么活着。

◎  当年您为何会选择留在上海?

蒋孝良:这个说来很奇怪,一九四九年,虽然我是蒋家人,但是我对党的宣传,就是一个很普通概念吧,“中国人站起来了”,那种民族的自豪感,照顾穷人,那种慈悲心,这是我母亲从小教育的,我是非常认同。

所以我在念高中的时候,还参加团组织生活,但是面临一个打击,我是一九五五年,上海五四中学毕业,我的数理化、文科,所有成绩全部是优秀,真的非常好,我的数学非常突出,物理也非常突出,演话剧,写作文,还是写字,真的非常会读书。但是我一九五五年没有考取(大学),就是因为是孝字辈。但是一九五六年我考取。一九五六年是特殊的一年,向科学进军。现在那些我的老同学都讲,那一年招生的时候就是讲,只看成绩,不看社会关系,什么都不看。所以我那届的同学,荣毅仁的女儿;严家淦,是台湾副总统,他的侄子;包括我,应该说是蒋总统的族侄孙吧,都进了复旦。

原来我在复旦有个绰号,有个电影叫《流浪者》,我绰号叫“拉兹”,模样也不错,啊哈哈哈……大学五年级,毕业以前,把所有的实验全部补完。然后分配就分配在上海业余工业大学,正规的、好的大学,不会要我这样的人。我们这个学校后来变第二工业大学,我们这个学校的特点,分进去的教师都是复旦、交大、同济、北大、清华,都是社会关系非常复杂,因此我们这个学校的教师水平,我自以为非常了不起。整整十年这样过来,所以做了一辈子的教师。那么我的业余生活比较喜欢的就是朗诵。我觉得也不错,如果我当时去了台湾,那我人生的轨迹完全不一样,但是我认为,我现在也很不错!

◎  您有没有设想过离开的生活?

蒋孝良:我在一九八二年、一九八三年,就有一个机会到美国定居,因为我三叔叔的那个我的堂姐、堂妹,她们都在美国嘛,给我担保啊,什么都弄好了。但是我妈妈舍不得。她说你走了,我怎么办?而且那个时候我已经结婚了,是吧,一个男人要担当,离开女儿、妻女,也于心不忍。当然,对个人的发展来说完全不一样。我非常有信心,如果给我条件的话,我会成为一个物理学家。现在是教书,我的教书是非常突出,过去不太重视,其实大学教授最重要的是教学。我的几乎一生的精力就是教学工作,科研、论文也有,不多,但是评职称的时候,我们就非常吃亏。

所以说来很有趣,最近在群友聚会的时候,走过来一位,他说“蒋先生,你是不是就是上海电视大学给我们讲课的蒋孝良老师?”,我说“是啊”,你想,我讲课是一九七九年,这是三十几年前的事。又有一次坐在我旁边,憋了半天,他就问,“蒋先生,你是不是就是上海电视大学那个给我们讲课的蒋孝良老师?”,我就说“是啊”。遇到好多,这也是一种欣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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