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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2/01

人能活到青少年时期 真是个奇迹

My Favorite Book
约翰·马斯登是“澳大利亚的少年小说之王”,同时也是一位校长。在写作与教育之间,他严肃地审视每个人的青少年时期,透视复杂现实,试图寻找让青少年成长为能直面生活困境成年人的方法。约翰·马斯登的《跳棋》被收录在《单读 14》中,他访问中国时,还接受了“我最喜欢的一本书”栏目的采访。 在“2020 线上澳·文学节”上线之际,我们重温一段影像和一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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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读视频计划 Vol.79

有些东西,你一旦失去后,就再也找不回来了。纯真是一样,爱情是另一样。我猜童年是第三样吧。而在过去的几个月里,我把它们都失去了。我不知道该怎么来替换它们,也不知道有什么东西可以替换它们。—— 约翰 • 马斯登

“我们像呼吸那样自然地活着——吸、呼、吸——丝毫没有意识到,有一天,我们生活里的一举一动都会变得如此艰难,连走的每一步路,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个动作,都得认真去想。”约翰•马斯登在《跳棋》中如是写道。他被称为“澳大利亚的少年小说之王”,那些以压抑、孤立和成长为主题的故事深深打动了全球的青少年。对于漫长的青春期和一瞬间的成长,他又会有怎样的描述呢?

本期读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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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翰•马斯登(John Marsden)被称为“澳大利亚的少年小说之王”,他已经创作了四十余本书,其中多数以青少年为定位目标,全球总销售达到五百万本。他也就其他主题进行创作,比如男性、育儿或写作技巧,还编纂过一部诗集。最新的作品《南方之暗》,是一部关于澳大利亚殖民时期的小说。

离开学校后,马斯登靠打零工过活。28 岁时,他参加了一个教育课程并从此转行。2006 年,他在维多利亚地区一所学校担任校长。教学工作促进了他对写作的热爱,他在三十五岁左右出版了自己的第一本书。从那时起,他那些以压抑、孤立和成长为主题的书深深打动了全球的青少年,其中 “明天系列”获得了巨大成功,书中描写了一个勇敢的澳大利亚剧团,他将过时的冒险题材带回到少年小说中,这系列的第一部在 2010 年被改编成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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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斯登的作品赢得过许多奖项,包括儿童图书委员会的年度最佳图书、维多利亚总理奖和美国的克里斯托弗奖章。

他有大量作品都已在中国出版,包括《当战争来临时》、《死亡之夜》、《令人窒息的严寒》、《黑暗成为我的朋友》、《复仇的怒火》、《追寻之夜》、《陌生的笔友: 心灵的笔录》。

个人主页:www.johnmarsden.com.au

今天我们节选的内容来自《单读 14》,点击文章底部图片即可购买。

《单读 14》跨越国境,聚焦澳大利亚文学——与澳大利亚驻华大使馆•第十届澳大利亚文学周联合出品,收录影史经典《辛德勒名单》原著小说家托马斯•基尼利、普利策奖获得者杰拉尔丁•布鲁克斯、澳大利亚作家约翰•马斯登、尼古拉斯•周思的代表作品,在国内首开先河,深入呈现西方文学的切面,寻获国外同行的第一手灵感与经验。


跳棋

撰文 | 约翰•马斯登

翻译 | 李鹏程

人能活到青少年时期真是个奇迹。青少年能长大成人真是个奇迹。

好安静。我不知道几点了,也许是两三点吧。我应该已经睡了几个小时,我不太确定。

今天值班的是略萨修女和汉娜。略萨修女好像一头古铜色的大牦牛,汉娜则像一只白到发亮的蜥蜴,能迅速又安静地在宿舍里溜进溜出。平时她们俩一起值夜班的时候,基本都是坐在桌子旁窃窃私语。我虽然听不见说的是什么,但她们的轻声细语却仿佛在对歌,略萨修女的低沉、严肃,汉娜的轻松、欢快,交织在一起时,好似一首摇篮曲。

但是,现在她们却不在桌旁,可能是跟 109 房新来的那个在一起吧。刚到的时候,他连着大吼大叫了几个小时,不过现在他也安静了。一切突然间都安静了下来:没有呼噜声,没有吱吱呀呀的电梯声,没有跑去上厕所的声音:刷拉—刷拉—嘎吱—滴哩哩—哗啦—嘎吱—刷拉—刷拉。这是我最讨厌的声音,我宁愿听人尖叫也不想听这个。

我很开心现在自己住一间屋了。从记事起,我就一直有自己的卧室,只有在学校组织集训营时和别人一起睡过。

不对,我的意思是,和别人“同住一间屋子”。天哪,我太讨厌这种不管你说什么,听起来都好像跟性有关系的情形了。真的很讨厌。

去年在学校,我们聊到丹尼尔·莫里西时,我说,“丹尼尔好坏的,”然后唐妮亚就说,“对哦,你当然最清楚。”

我指的就是这类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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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嘲笑我的那种样子,这才是我真正想说的。你会因为害怕被嘲笑,什么都不敢说了。笑本应带着爱意,像个拥抱那样把你包住,可每当笑的对象是我时,那笑却似乎有些残忍。

不过,我比有些人好多了。比如西蒙娜,我都不知道她怎么能受得了,老是被羞辱,被每个人羞辱,有时甚至被老师羞辱。想讲个笑话,却要听我们这些残忍的嘲鸫嘲笑鸟告诉她我们觉得笑话怎么样;想在戏剧课上找个搭档,等着人来问,却最终却只能由埃迪夫人给她安排一个,而那人却翻着白眼,能躲多远是多远;我们出去郊游时,她也只能一个人坐在大巴的最前排。看到这样的西蒙娜,我总会浑身哆嗦,因为我明白,那搞不好就有可能是我啊。到底是什么让某些人不受欢迎呢?西蒙娜身上没有什么可指摘的地方。她住在劳斯顿大街上的一栋大房子里,门前的车道上停着两辆奔驰车;她冬天去银山、夏天去普罗维登斯湾度假;她父亲经营着康威地毯和其他一堆其他的公司。他们四年前还靠着萨姆上将赢得了欧克斯马赛。

对吧,你还要怎么做?要有多少分才受欢迎?你需要攒多少分?

这就是为什么我看着西蒙娜会哆嗦。我已经算过好多次自己的分了。这些年来,我经常会望着我的朋友们好奇,萨里、佐伊、詹娜、肖恩,还有后来回美国的金,她们喜欢我什么?假如我犯个什么错,会不会就此完蛋?如果我有个不同的名字、不同的家庭,如果我住在列侬街或者埃弗雷特西街,穿着 Reward 牌的衣服,我会不会不再是她们的朋友,而成了奥普拉脱口秀里的嘉宾?“没朋友的少女”,“所有人痛恨的少女”,“从少女王到变态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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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看着真脆弱,仿佛你正走在高速公路的正中央,大卡车从两边呼啸而过,震得空气都在颤抖,把你吹得东倒西歪,你伸出胳膊来想保持平衡,却被一辆车撞到一根胳膊,让你打起转来,你踉跄几步摔倒在地,举着胳膊哭啊哭,另一辆车过来把你碾死了。你根本无处可逃。你的身体就是一堆骨头和肉,仅此而已。有太多的东西在敲你、打你、伤害你,留下一块块的淤青。

人能活到青少年时期真是个奇迹。青少年能长大成人真是个奇迹。

走廊里又传来了声音。很多人在走,在忙什么,在低声说话。我可以从门下的缝隙里看到人影迅速地走来走去。员工和病人的脚步声还是好分辨的,因为员工的走路声听起来很有目的性。

我猜他们又收了一个新病人,有时候夜里会到一些,埃斯特和艾米内就是那会儿来的。

我真希望我能睡着。我好想睡着,但我越想睡就越睡不着。我以前睡觉从来没什么问题。但最近发生了太多事儿,这只是又一件罢了。所以我有些好奇,现在是谁占据着我的身体:我心中混杂的这些情绪和想法到底是什么?现在不光是身体之外的事情在威胁着我的平衡了。各种感受在我体内如暴风雪一样在呼啸,上上下下,前后左右,互相撞在对方身上后,又摔了回去,头晕目眩地抹着鼻子。我克制着它们,但我也经常会想,如果它们全逃出来会发生什么。我脑子里的游乐园溢到了大街上。整座城市都会被它们控制。疯狂又不顾一切的影子互相在城市里追逐。所以我把它们关在里面非常重要,但这也着实耗尽了我的全部力气。它们想要爆发出来,而我制止住他们,就等于在拯救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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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在休息室的时候,奥利弗跟我说:“也许在这儿待着,到最后会有点儿好处吧。”

“什么?”我问。

他想了好一会儿,又说:“或许我们能多了解一下自己,找到那些我们以前都没意识到自己拥有的部分。“

“但我不想找到什么新部分,”我抱怨道,“我对自己现在的样子就挺满意的。”

我当然不满意了,但是我自己不太清楚这一点:这就是差别所在。无所谓了,反正我们在这里常玩儿的游戏,就是假装自己以前都是社交达人。唯一不参与这个游戏的就是埃斯特了,艾米内有时候也不会。

走廊里的吵闹声渐渐变小、变弱了。周围现在似乎更黑、更冷了。我感觉自己记得在这里日夜经历过的每一分钟。在某种程度上,我很喜欢这种感觉。有时候,很多时候,我只想离开这里,回家去;但有时候,我却想永远留在这里。现在这会儿,我想永远留在这里。我觉得在这里很安全。他们都认识我。我想也不认为他们也不会伤害我。我喜欢那些永远不会变化的琐碎细节,因为它们让人感到安全:到护士站领药时要排队,到休息室里打乒乓球,工作人员的换班安排,甚至还有辛医生每天早上进来时那声毫无创意的招呼:“沃纳小姐今天感觉如何?”

我觉得他喜欢做我的医生。无论何时,无论是他还是我提到我父亲,辛医生都仿佛会长高一头,看起来很重要的样子。这种事我都习惯了,所以很容易就会注意到。

我此刻不想离开的另一个原因是这个房间的墙上挂着的那幅画。喜欢它其实蛮蠢的,因为它看起来根本不像跳棋。但我假装它是,所以躺在床上欣赏它。画中的那只狗的身形只有跳棋一半大,毛是红褐色,不是黑白相间,而且他面对着壁炉,躺在一张小毯上,跳棋从来没这样过,虽然我们家也有壁炉,但从来没点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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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间黑暗的屋子里,如果我盯着那幅画,然后迅速看向别处,就可以假装它看起来很像跳棋。

得到跳棋的那晚,是我人生中最完美的两个晚上之一。另一个是我十二岁生日时,那晚的一切都像梦一样美好,大家都说那是他们参加过的最棒的派对。虽然只有两个完美之夜,但我没什么好抱怨的。如果说有什么可抱怨的,那也是那两个晚上都骗了我:完美只是装出来的。不过我有时候会觉得仍然很值,几乎很值吧。在那两个晚上,我觉得人生自此真的会完美起来。

爸爸提前没打招呼,就把跳棋抱回了家。那晚原本挺普通的,我正在自己房间写作业,或者确切地说,正在做一项有关艾滋病的课后作业。马克正在看《彗星队长》:我故意没关紧卧室的门,也好顺便听听。妈妈在厨房忙活。我不知道她在做什么,但我猜是在收拾。我们家的厨房已经是南半球最白净的厨房了,但她可不想掉以轻心,让别人把她的名头抢走。虽然我们请了一位保洁阿姨,但是哪够啊,妈妈会把瓷砖擦得像刚刷过漆一样。

我想要一条狗,并且为此央求、纠缠、折磨过每个人。马克也想要,但和我那种想要不一样。他想要是因为我想要,是因为他的朋友们都养狗,是因为别的孩子都养狗。他这种物欲的样子,让我既害怕,又恶心。在他眼里,狗根本不是狗,只是他收集的又一样东西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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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说这个了。反正我听到爸爸的车开进来的声音,比平时早了许多,而且他还把车停在了车道上。好奇怪。我透过窗户瞅了一眼。他已经从驾驶座上下来,正往门口走,只是走路的样子怪怪的,有点儿像约翰·克里斯那种步态,大步流星地走到了门口。他看起来很急切,很专注。我还以为他忘了什么东西,正在去参加什么会议的路上,只是顺便回来拿些笔记、换件衬衫或者跟妈妈说一声。我转头继续做作业,可刚写下到“和朋友家人在一起,或者去临终关怀医院”时,便听到从厨房传来了兴奋的说话声。我走出去后,看到大家都在:爸爸一脸得意,抱了抱妈妈,在说着什么,妈妈也满脸笑容,看起来很满意,所以允许自己被抱着,而马克则自己抱着自己,说着“奖金,奖金,我们发大财了”。

“在庆祝什么?”我问。

“我们以后过生日想要什么就能有什么了。”马克一口气说道,速度很快,仿佛他自己也感到难以置信,想要大吼出来。

“当然也要合理。”妈妈连忙说了一句。

我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你的合同搞定了。”我对爸爸说。

他用力抿着嘴唇,点了点头。

“但是你不能和别人说。”马克说。

我也兴奋起来。咋说呢,我觉得自己不是个物欲的人,也很讨厌马克那副德性,但我也不是德兰修女啊。各种机遇像鲜花一样开始在我脑子里绽放,我心想,“哇,这下可了不得了。”他们都盯着我,等我的反应,我说:“哇,天哪,太棒了,爸爸,你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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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哼,当然还有朋友们的帮忙。”他谦虚地说。

但我觉得他们似乎对我有些失望,仿佛我表现得不够兴奋,不够自然。于是我继续说了几句,不过我觉得有点儿说太久了。“好棒啊,爸爸,简直太棒了。你这下是传奇了。你真的做到了哎。杰克肯定高兴坏了。”

他放开妈妈,走到了冰箱旁边。“能给我们带来点儿大变化,”他说,“这下我们家在经济上就宽裕多了,我也能给你们买那些一直想给你买的东西,买那些我一直梦想我们能有的东西了。”“我们过生日的时候真的想要什么就可以要什么?”我问。

但爸爸迟疑了一下,一只手里拿着冰块夹,一只手里拿着杯子。“哎呀,”他叫道,“我怎么给忘了!”

他把手里的东西放到台子上,跑到了外面。我们都站到窗前,看他在外面干什么。他已经跑到了车后面,打开了后门。接着,我们看到他从里面抱出来一个大纸箱,差不多和马克的那个旧立体音箱一般大。他洋洋得意地抱着箱子,有些笨拙地走上台阶,进了家门,我们全都围过去,好奇地想看看我们的新生活已经为我们带来了什么东西。

“幸好我没把他忘在车里。”爸爸说。他把箱子放到桌上。“可怜的小家伙肯定会不高兴的。”

我听到盒子里隐约传来了沙沙声,然后意识到里面的东西是活的。我立即就明白了那是什么,一边小心翼翼地解绳子,一边尽力不让马克从我胳膊肘下面钻过来。我打开了盒子。

他就这样出现了我们面前。

跳棋。

……

(节选自《跳棋》,澳大利亚泛麦克米伦出版社,1996 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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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eckers, Paperback-1999, by John Marsden

导演 | 刘宽

拍摄 | 王夕旻/涂文茜

剪辑 | 范冉冉

编辑 | 温秋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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