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你是寂静的

革命和爱情是聂鲁达诗中两个永恒的主题。诺贝尔文学奖对聂鲁达这样评价：“他的诗具有自然力般的作用，复苏了一个大陆的命运和梦想。”足以看出他非凡的领导才能和政治见解。但他在是个政治家之前，首先是一个伟大的诗人。我们想到他的作品，除了《大地上的居所》、《狂歌集》这些带有爱国情怀的诗集，更应该看到诗人最感性的一面，在《20 首情诗和一支绝望的歌》里，他才是最真实的自己。 

《二十首情诗和一首绝望的歌》被认为是他最著名的作品之一，而《我喜欢你是寂静的》便出自于这本诗集。了解一首诗的创作背景或许是使我们与这首诗更加靠近的途径。聂鲁达在 19 岁的年纪创作了这首诗，当时的他正陷入深深的爱河。爱人的一切举动，都化作了神秘的符号，甚至连静默不语，都被诗人赋予了特殊意义。尽管诗人一再强调，喜欢爱人沉默时的样子，但面对爱人的不语，作品中表现出了无力感与哀伤。

Matilde Urrutia 聂鲁达的第三任妻子，他为她写了包括《爱情十四行诗集》在内的众多情诗。

诗人一直在尝试与这种沉默相处。爱人为何沉默？也许是被自己热切如吻的激情封住了双唇。如何回应爱人的沉默？随着这沉默一同静默，用沉默无言来心灵感应。沉默的爱人是什么样的？她在远方，她忧郁；她明亮如灯，她灿若星辰；她似远在天边，捉摸不定；又似近在眼前，于万物之中显现。诗人所做的，仅仅是爱她，爱她的一切，哪怕是最令自己神伤与心碎的——沉默。

沉默是远方，是忧郁，是夜，还有可能是死亡。诗人如同一个天真的儿童一般，以最朴素的方式诠释了沉默的原因，这种方式让他永远无法承受，甚于这沉默本身。他急切地盼望爱人尽快终结这沉默，哪怕是以一种最为简单而又略显敷衍的方式，只有这样，诗人才能破涕为笑，世界才能重新被点亮。

然而也许，以死亡诠释沉默原因也只是作者企盼爱人回应的一个幌子。聂鲁达明白诗用来启迪人生的真正内涵，只有打动人的才是能指示心灵的，才是鲜活，有感染力的，所以他善于用自己的真实情感来打动人。我们除了分享诗人的悲伤之外，更换来了自己的感动和对生活的新的希望。 这或许也正是读者 Leona 选择这首诗送给她的“爱人”的原因吧。

我喜欢你是寂静的，好像你已远去。

你听起来像在悲叹，一只如鸽悲鸣的蝴蝶。

你从远处听见我，我的声音无法企及你：

让我在你的沈默中安静无声。

聂鲁达有过三段婚姻，最后的情诗作品《一百首爱的十四行诗》献给了最后一任妻子马蒂达，咸认是他尘埃落定心有所属的表现。生于中南美洲动荡的时期，聂鲁达并不只是一个风花雪月的诗人，他做过议员，也曾出任智利驻法外交官，与第一任妻子离异的原因有一部分是政治理念不同。

在感情上，聂鲁达不是个做事干脆的人，几乎每段婚姻都以外遇收场（一方面可能是智利当时的离婚法律很严格，想离也离不掉，只能无限期分居）。不过外遇对象也几乎都会成为太太，象是最后一任妻子马蒂达也是以外遇开始的，她陪着他过了一段流亡国外的生活（聂鲁达被放逐的理由是『侮辱智利总统』），最后他们终于走入婚姻，白头偕老。

并且让我藉你的沈默与你说话，

你的沈默明亮如灯，简单如指环。

你就像黑夜，拥有寂静与群星。

你的沈默就是星星的沈默，遥远而明亮。

当国内文坛谈起聂鲁达的时候，倾向于赞颂聂鲁达的情诗。并且避重就轻地只提起他与马蒂达的恩爱生活，而忽略他过去的两任妻子。第一任玛丽雅与他在爪哇相识，是个银行员， 两人生出了水脑症的女儿，之后渐行渐远。两人离婚过程非常困难，玛丽雅也对他怀恨在心，带着孩子离去再也不给他看，1943 年女儿死亡，聂鲁达辗转方才得到消息。

1965年，伦敦，聂鲁达与妻子 Delia 。

第二任太太德理雅是个画家，是个热情勇敢的艺术推动者，重要性不逊于聂鲁达之下。两人的感情关系长达二十年，德理雅也曾照顾聂鲁达的流亡生活。他们彼此敬重，但这段感情有个致命的问题──德理雅比聂鲁达大二十岁，认识聂鲁达时，他才三十岁，她已经五十岁了。1955 年之后他们终于分居，当时德理雅已年届七十。

来自南方的大雨落在黑岛上

像独一无二的一滴，清澄而沉重，

大海打开它清凉的叶片接收，

大地得知酒杯如何履行它潮湿的命运。

早在 1952 年，聂鲁达就以匿名作品《船长之诗》向音乐家马蒂达倾诉爱意。但当时他还是在意德理雅的想法，因此不愿意承认是该书作者。直到 1963 年才表明作者身分。知名的诗集《一百首爱的十四行诗》也是同一时期出版，向马蒂达致敬的作品。1966 年与马蒂达的婚姻终获智利法律承认。年龄相仿的马蒂达是他能够敬爱、也能宣之于世的对象。

1971 年，聂鲁达终于获得诺贝尔奖。这荣耀来得不早，但也不太晚。早在 1964 年萨特拒领诺贝尔奖时就说过：「此奖应颁发给聂鲁达。」1970 年，智利选出了新总统阿连德，他与聂鲁达理念相近，开始推动经济改革，试图改变过去的政治现状。一开始改革似乎有效，但随之而来的却是经济崩盘，社会对于阿连德的左倾政策有否可行性感到怀疑。在美国的介入下（多年后中情局资料解密，终于承认介入跟操纵智利内政的这段历史），军人乘机发动政变，1973 年将军皮诺切特推翻阿连德，阿连德于政变中身亡。皮诺切特掌权后，展开了一连串镇压跟屠杀。从此智利被军政府统治直到 1990 年。

1973 年智利政变之时，聂鲁达原本预计再度出逃国外，然而却在政变十二日后忽然身亡。死因众说纷纭，譬如摄护腺癌症、心脏病、乃至白血病都有。始终有一些智利人相信聂鲁达司机的说法：「（过世当晚）有个医生进来在我肚子上打了一针。」他们认为是特务毒杀了聂鲁达。2013 年四月，距离聂鲁达过世四十年后，法院取得聂鲁达基金会同意，重新验尸寻找真相。

聂鲁达（右）与智力前总统萨尔瓦多·阿连德在一起。在聂鲁达去世前不久，智力发生皮诺切特军事政变，阿连德遇难，聂鲁达在智利的两处住所被洗劫一空。

聂鲁达告别第二任妻子德理雅的时候，或许从没想过他会比她更早离开人世。德理雅于 104 岁时过世，那是 1989 年，她未能亲眼见到智利重回民主怀抱，皮诺切特下台，是隔年的事情。聂鲁达与马蒂达合葬。

于是日子将天堂的网织了又拆，

用时间，盐分，耳语，成长，道路，

一个女人，一个男人，以及地球上的冬天。

关于聂鲁达所深爱的智利，之后的故事是这样的：1991 年，民选总统成立了「国家真相和解委员会」，发布皮诺切特将军的各项谋杀、绑架、刑求罪行，但因为皮诺切特在任时帮自己设下了保护网，他可因受赠的议员身分免受法律追诉。1998 年皮诺切特前往英国就医，在伦敦遭到西班牙法官嘉尔松下令逮捕──他成为世界第一个在境外被依国际刑事案件普遍管辖权逮捕的卸任总统。英国司法并不接受他的辩解，不过英国内政大臣史特劳动用职权放了他，不把他引渡至西班牙受审。

2006 年，皮诺切特过世。丧礼以军礼进行，数万名民众到场。他的死逃避了千禧年之后浮现的各种犯罪证据，包括谋杀异议人士、海外洗钱等三百项犯行。1973 年那年曾经有过的机会，没人知道若真能实现会有什么结果。阿连德曾设想通过公民投票的方法解决危机。演讲提纲显示他计划于 9 月 12 日提出方案，但是他未能在生前发表演讲。9 月 11 日，皮诺切特的军队攻入了总统府。

那是 1973 年的事情，世界失去了聂鲁达。聂鲁达失去了他最爱的智利。

（以下为朗诵文稿）

Me Gustas cuando Callas

我喜欢你，当你静默

Pablo Neruda

巴勃罗·聂鲁达

朗读者：Leona

Me gustas cuando callas porque estás comoausente,

我喜欢你，当你静默，就好像你并不存在，

y me oyes desde lejos, y mi voz no te toca.

你远远地聆听着我，我的声音却触碰不到你。

Parece que los ojos se te hubieran volado

就好像你的目光游离，

y parece que un beso te cerrara la boca.

就好像有一个吻印上了你的唇。

Como todas las cosas están llenas de mialma

我的灵魂拥抱着一切，

emerges de las cosas, llena del alma mía.

你出现了，丰盈了我的灵魂。

Mariposa de sueño, te pareces a mi alma,

你是我梦中的蝶，融进我的灵魂。

y te pareces a la palabra melancolía;

你诠释了何为“愁思”。

Me gustas cuando callas y estás comodistante.

我喜欢你，当你静默，就好像你已远去。

Y estás como quejándote, mariposa enarrullo.

你轻声叹息，如蝶的细语。

Y me oyes desde lejos, y mi voz no tealcanza:

你远远地聆听着我，我的声音却不能与你相遇：

déjame que me calle con el silencio tuyo.

让我沉醉在你的静默之中，

Déjame que te hable también con tu silencio

让我与你的静默对话。

claro como una lámpara, simple como unanillo.

你的静默明亮如灯，简单如指环。

Eres como la noche, callada y constelada.

你如同黑夜，拥有寂静和繁星。

Tu silencio es de estrella, tan lejano ysencillo.

你的静默来自星辰，如此遥远而纯粹。

Me gustas cuando callas porque estás comoausente.

我喜欢你，当你静默，就好像你并不存在。

Distante y dolorosa como si hubierasmuerto.

远隔千里，满怀悲伤，仿佛你已离开。

Una palabra entonces, una sonrisa bastan.

一句话，一个微笑，就已足够。

Y estoy alegre, alegre de que no seacierto.

我感到幸福，不真实的那样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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