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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05/02父亲的 蓝色眼睛
布鲁斯·查特文
他还梦想乘信风去西印度群岛。但他从未出发过。查尔斯今年已经八十岁了。让我们祈祷他可以乘着“艾雷鼠”航行。
你父亲的眼睛又变成蓝色的了
我母亲的白内障手术恢复了。多年来,她一直觉得自己被黑暗禁闭着。那些颜色让她发疯。
“你父亲的眼睛又变成蓝色的了。”
男人中,我父亲拥有我见过的最漂亮的蓝色眼睛。但我从来没这样说过,因为他是我的父亲。那是一双水手的眼睛,平静沉稳。在马耳他船队[1]里,这双眼睛逡巡海面,寻找水雷,或扫视地平线,警戒敌舰的出现。
我母亲的眼睛是灵动的棕色,从中可以看到南方祖先的影子。
我母亲玛加丽塔住院期间,父亲发现一张曾经令我敬畏的照片不见了。那张照片是他一九四〇年出海前在霍夫[2]拍的。照片上,那双眼睛蓝得透彻,海军军官帽独有的皮制帽舌下,纯蓝的眼睛正视着镜头。我母亲一直将这张照片保存在她的床边。我会吻一下照片再上床。关于他的最早记忆,是在我三岁生日那天,也就是一九四三年五月十三日。他带我们在弗兰伯勒角,约克郡灰色岬角附近骑自行车。兰波[3]在双桅帆船上看到的可能就是这个岬角,并将它写进了散文诗《海岬》里。
绘画:Henri Martin
他为我在车杠上绑了一个简易车鞍,并用紫色电线把它箍住。我指着路上一个被压扁的褐色东西。
“那是什么,爸爸?”
“我不知道。”
他不想让我看见死的东西。
“噢,我看它像一块刺猬。”
我父亲不会到旧相片盒里找他自己的照片,他只会去找他父亲的游艇,“艾雷鼠”的照片。二三十年代,在伯明翰做律师的祖父有一艘美轮美奂的船。她是一艘船头为飞剪形的柚木双桅帆船,是一八九八年在康沃尔[4]的福伊造的;她还一度被改装成单桅帆船。“艾雷鼠”看起来就像一只蝙蝠。斜桅杆下,船艏确实像是一只展翅欲飞的蝙蝠。船到我父亲手上的时候,那只蝙蝠已经消失不见了。“艾雷鼠”上的黄色风帆是用儿茶树皮染成的。还有一只铜制的船铃,一条从船首延伸到船尾的金线。
我祖父死于一九三三年。他死后,我们不得不卖掉“艾雷鼠”。因为维修支柱的花费太高昂了。不管是我的父亲,还是他的兄弟姐妹,都负担不起。他们以两百英镑的价格卖掉了她。单对我父亲来说,他好像失去了一个爱人。
绘画:Victor Orly
他还有其他船——“夜光虫”、“水池”、“海女神”和“追阳”——但他和其他人共同拥有这些船,而且这些船都比不上他梦中的那艘。
我不认为他有勇气去追踪发生在“艾雷鼠”身上的事情。他听到了一些传言。在根西[5],有辆车驶过码头,降落在她的甲板上——但没造成太大损害。又或者,她已经成了西南部各郡某小港里一艘破破烂烂的屋船。或者是在战争中,她被一枚燃烧弹击中。
在我们出海度假期间,我们都相信,在某个金黄色的傍晚,驶出阿申特[6]之后,或在奥尔德尼帆船比赛中,两片风帆会出现在地平线 上,那艘美轮美奂的船会慢慢驶入视线之中。而我父亲将抬起双眼,说出他渴望说的话: “是‘艾雷鼠’。”
他变得认命了。我的父母不再出海,他们买了一辆露营车,在全欧洲旅行。旅行中,我的父亲还像水手那样写日志,还像看航海图那样看道路图。
他还梦想乘信风去西印度群岛。但他从未出发过。有很多人仰仗他的法律意见。每天晚上,在与国民保健服务计划医院的问题纠缠完了以后,他疲惫不堪地回到家里。退休后,他患了髋关节炎,我总担心他会跌倒。做了手术之后,他又变得年轻了。
四年前,我弟弟在一次信风旅行中带上了他。那条船是一艘现代游艇,将把他们带到安提瓜[7] 。但是几个船主因为带了太多昂贵的垃圾,把船弄得头重脚轻。在顺浪海域,船左右摇晃了五十度,于是他们不得不返回佛得角群岛。这次冒险之后,我的父亲显得比任何时候都年轻,虽然冒险其实令人失望。
绘画:Victor Orly
在玛加丽塔进医院的前三天,他和一个男人通了电话。那个男人说:“我找了你好长时间。查尔斯·查特文和‘艾雷鼠’的战前船主有亲戚关系吗?”
“我是,”我父亲说,“她曾经是我们的船。”
“我已经买下她了。”那男人说。
那个男人在达特河[8]上游发现了她。他爱上了她,然后又买下她。他把她带到托特尼斯[9]的一家船坞。甲板已经不在了,许多橡树木材也不在了。但是柚木船体状况完好。
“我打算重修她。”那男人说。他会请查尔斯帮忙吗?
查尔斯今年已经八十岁了。
让我们祈祷他可以乘着“艾雷鼠”航行。
一九八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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